“沈某再说一遍,今日之事,和你们无关,我只杀许显纯和田尔耕,其余人都闪开!”
“哈哈哈!沈炼,你连累的无辜之人还少吗?这两年,你在京师,害死了多少百姓,你这狗贼,东厂怎么出了你这败类!”
田尔耕身旁闪出个把总,沉声道:
“田千户,莫和他们废话,千杀的开原贼,勾结杨镐,烧了武库,眼下天津城中大乱,不知要死多少人。不杀了这逆党,咱们都是死罪。我率水营人马,把开原贼碎尸万段!”
田尔耕点点头,刚准备挥手让樊把总率兵上前,吕同知打马上来,他身体肥胖,压得胯下坐骑气喘吁吁。
“田千户,杀鸡焉用牛刀,犯不着让水营兵上,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也先歇着,天津卫卫所兵都在这里,大人请看,足有一千多人,加上本官的家丁,以及,赶来帮忙的义民。必定能拿住这群叛逆,给厂公出气,给本官报仇。”
田尔耕和吕同知是老交情,他回头瞟了眼那些衣衫褴褛的卫所兵,人群混迹有不少歪瓜裂枣。
田尔耕是老江湖,一眼便看出那是便是所谓义民,都是青皮无赖。
吕胖子的家丁,个个面目不善,杀气腾腾,应当是天津本地的打行。
“好,按理说这事儿是东厂家务事,沈炼是镇抚司家贼,让锦衣卫直接拿人就好。不过既然吕同知如此上心,等除了叛逆,咱家必在厂公面前为你请功。”
“那便让吕同知先上吧!”
吕德民朝家丁头子挥挥手。
佟老三招呼手下,驱赶卫所兵向对面冲去。
“冲过去,他们只有十几个人,杀光这几个叛逆,老爷重重有赏!”
佟老三大喊一声,挥舞刀鞘,敲打周围那些还在迷迷糊糊的卫所兵。
黑压压的人群开始不紧不慢向据马铁蒺藜涌去。
这些卫所兵实际都是本地种田的民户,其中还有些胡须花白的老头,和大明其他卫所差不多,天津卫的青壮男丁也基本都逃光了。
得益于朱元璋设计的天才制度,军户们祖辈只能在一个地方当种田。从明初算起,一家普通军户人家,在缺乏训练缺乏物质基础的情况下,往往只需三代时间,便能从百战精兵沦为农民。
在明末,农民需要具备超强的生命力,才能应付各类危机,像小强一样活着。
对这些军户来说,逃亡也是种选择。
于是,就产生了流民。
一个时辰前,这些卫所兵才被吕老爷家丁从睡梦中叫起,乱糟糟的赶来张家港码头,很多人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他们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放箭!”
樊把总大声呵斥弓手向对面射箭。
相比这些衣衫褴褛的卫所兵,水营战兵属于募兵,战斗力更强,装备也更好。
几十名弓手立即扬起步弓,对准黑黢黢的夜空进行抛射。
暗夜中飘来一阵稀疏的箭雨,落在对面铠甲上,发出几声叮叮当当的脆响。
这些水营弓手平日训练很少,抛射的轻箭基本没什么杀伤力。
大旗下面,田尔耕看着眼前场景,无奈的摇摇头,回头望向身后一群跃跃欲试的东厂番子。
“等会儿让五城兵马司先上!”
沈炼将铁臂手举过头顶,遮掩住自己双眼,出乎意料,竟然没有一支箭射在他身上。
几波箭雨没造成任何杀伤,倒是把水营兵累的胳膊酸痛。
好在卫所兵已经逼近据马。
上千人如潮水般涌到据马面前,在家丁的逼迫下,他们开始七手八脚拆除这些挡在路中的障碍。
“冲过去,杀光他们!”
吕同知的家丁还在后面逼迫卫所兵上前。
沈炼俯身拽起根埋在土中的麻绳,闭上眼睛,用力一拉。
据马四周顿时响起爆炸声,事先埋设的地雷炮被引爆,这些刚从武库中拿出来的地雷炮威力惊人,足够与开原石雷媲美。
乌合之众立即陷入崩溃。
沈炼大喊一声,带领众人冲上前去,在人群中猛砍猛杀。
“最后一次杀戮。”
~~~~~
血与火中。
少年趴在死去的老头身旁,大声痛哭。
“爹!爹!”
沈炼用甲叶拭去刀刃上的血迹,望向那少年。
“走吧,我不杀你,今日杀了你爹,你若有本事,以后来找我,给你爹报仇。我叫沈炼!”
第235章 夜航船(一)
“章麻子审了半个时辰,贼人招了,这次刺杀行动,乃是东厂、辽镇和咱们开原的内贼三方勾结所为。”
“家贼难防啊。”
开原总兵府客厅,平辽侯神色平静的望向坐在面前的乔一琦。
世事难料,眼前这个看似最不可能善终的搭档,最后却成了他最信赖的人。
“乔监军,本官决心明年称帝,这几日正在想新朝国号,是齐还是汉,或者····”
刘招孙想借乔一琦之口,将自己改朝换代的野心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了解平辽侯造反的决心,从而加速朱明的破亡。
毕竟,消息从乔大嘴传出去,会显得更正式一些,更具有说服力。
“平辽侯,你终究还是造反了,造反是大事,该与康应乾马士英他们说才是,他们两位,应当更擅长此事。下官力有不逮,只能做做监斩官,帮你多杀几个人。”
乔一琦放下茶杯,努力抑制住自己失望的情绪。
刘招孙尴尬笑笑,并不和乔一琦计较。他知此人与康应乾完全不同,对扯旗造反一直反应冷淡。
“乔监军可知哪些人是家贼?”
乔一琦摇头叹息:“开原诛杀过甚,本官做了一个月的监斩官,每天都在杀人,砍下的人头摆在一起,可以绕总兵府一圈。咱们杀人多了,难免有人会狗急跳墙。至于说内贼是谁,下官属实不知,不过我可以保证,老康绝不会牵扯此事,你救过他性命,他一直想跟着平辽侯建功立业;袁崇焕、茅元仪也不会,几位武将就更不用说了,孙传庭刚受罚,说不准;平辽侯斩了宋应鼎,宋家人未必不会动歪心思。”
乔一琦这话的意思,还是在抱怨自己整风太严厉。
乔一琦不贪钱不恋权,身正不怕影子斜,平日大大咧咧,经常顶撞刘招孙,好在平辽侯已经习惯,也不和他计较。
“乔监军,眼前所见皆是幽冥,本官,只能摸石头过河,开原这条船,最后会漂向何方,本官也不知。”
“夜航船。”
刘招孙自言自语了几句,忽然抬头笑道。
“贼人已经招了,他们老巢就在七星酒楼,仇家都在那边,张潮刚带人过去了,走,乔监军,随本官一起去抓大鱼。”
说罢,他霍然起身,取出那把杀人无数的雁翎刀,在卫兵的簇拥下,和心腹乔一琦走出了总兵府。
嗖嗖两支冷箭从七星楼门口射出,一只野猫从门口从酒楼蹦出,胡须粘着血迹。
杨通眼明手快,将铁钩从小贩心口拔出,顶着尸体快速朝门口冲去。
耳边传来弩箭射入人体的噗嗤声。
杨通在战场见过后金巴牙剌使用的大弓,心中庆幸对面那人用的只是短弩,否则在这个距离内,重箭完全可以穿透小贩尸体,像穿糖葫芦一样将自己射死。
街上行人见卖枣子的小贩忽然被人杀死,发了声喊,吓得四散逃走。
背后传来兵刃破空之声,杨通连忙松开那具已经被射成刺猬的尸体,用刀盾兵常用的滚闪动作,身体猛地向前翻滚,躲过了背后的袭击。
两柄飞斧一前一后,压着镇抚兵的后脑勺和脊梁,呼啸着砸在七星楼前的石狮子头上,将石狮子的鼻尖斫断。
杨通背后惊出身冷汗,连忙往前接着一个翻滚,顺势甩出袖中藏着的铁蒺藜。
靠着石狮子的掩护,他终于进入酒楼门口五步的距离。
他躲在石狮子后大口喘气,青石板路面传来凌乱脚步声和兵刃拖曳声。
杨通估计,在他前后左右至少两股人马正在逼近。
“他娘的,又遇上硬茬子了!”
难缠的对手总是让他遇见。
在曲阜时是这样,在赫图阿拉时是这样,回到开原还是这样。
杨通斜斜瞟向后边,那个被他杀死的小贩软塌塌倒在地上,兀自死不瞑目望着这边。
他咬了咬牙,吹响了随身携带的竹哨,竹哨发出凄厉的尖叫,房脊上的野猫竖着尾巴逃走。
开原镇抚兵身上都带有这种小竹哨,外出巡逻遭遇敌情时,可以用它来呼叫支援,哨声尖锐,隔着很远都能听见。
对方显然没想到杨通竟是镇抚兵,哨声响起,立即有密集的箭雨射在石狮子上,对方显然是慌了手脚。
身后传来惨叫声,两个女真商人踩中了杨通洒下的铁蒺藜,丢下手中铁骨朵,抱着脚在原地蹦蹦跳跳。
杨通拉响石雷,等石雷快要爆炸时才扔出去,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刚才扔斧头的那几个女真商人魂归极乐。
趁着敌人慌乱,他猛地从石狮子后面跳出,扣动弩机,也不管有没有射中,不顾脸颊边飞过的蝗虫一般的箭雨,飞身冲进七星楼大门。
五步的距离转瞬即到。
一名弓手被杨通射中,镇抚兵挥动铁钩,刺入另一人眼窝中,那人痛的大叫一声,松开手中短弩,挥动腰刀朝四周乱砍。
杨通挥刀斩断那人手腕,在一阵不似人声的哀嚎声中,拔出匕首,看也不看,左右挑刺。
锋利的匕首切开对方腹部·····
他顶着这个半死不活的弓手,进入七星楼底层,地上一片狼藉,横七竖八摆满了几十具尸体。
他一眼便看出来,死去的是七星楼的掌柜和伙计,还有些镇抚兵兄弟。
杨通举起装填好的燧发短铳,对着身后几名追上来的杀手,从容扣动扳机。
他望着眼前尸体,头皮一阵发麻。
二楼人影晃动。
杨通朝楼上怒吼:
“狗贼,滚下来受死!”
楼梯吱呀响动,脚步声越发密集。
一个身材魁梧的东厂铛头站在楼梯上,身旁乌泱泱一群番子。
铛头举起一把火绳枪,从番子手中接过火折子。
“明儿个就是三十了,想着回京师吃饺子,你这贱胚!不在家里好好过年,比催命的还急!杀曾公公这么多人,咱家要活剥了你。”
杨通举起匕首在那弓手脖子上一抹,将尸体推开,用左手钩子勾住燧发枪枪托,右手装填弹药:
“饺子就在锅里,就看你有没有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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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宇抡着长镐,如一头狂暴巨兽,一头撞入溃败的卫所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