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前日听赵銮正说,教坊司来了几名西域妖姬,有吐鲁番的,有波斯的,皆为绝色,与中原女子相比,别有风情。”
皇帝眼神明亮,对许公公道:
“许卿,让你做厂公,不是要你天天送女子的。吴太医嘱咐朕需静养····”
“你亲去天津一趟,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让顺天府、正定府天津备倭兵配合围剿,不让他们再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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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昌二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京师东缉事厂。
许显纯急急走过大门前面的照壁,看也不看岳武穆雕像,余光扫过门口摆放的一排尸体。
身后跟着的指挥使、指挥佥事、千户大人都是神色凝重。
“厂公,那贼子又杀了咱们好多人,还放火烧了教坊司····”
在几位手下的簇拥下,许显纯来到一具烧焦尸体前,缓缓揭开蒙在上面的白布。
一块烧焦玉佩出现在厂公眼前。
许显纯抓起玉佩,泣不成声:
“天星啊,我的亲外甥!舅舅要亲手剐了沈炼,给你报仇!”
地上躺着的尸首正是许显纯外甥——南镇抚司总旗官曾天星。
昨日下午,曾天星率一队人马埋伏在教坊司楼下,他本想给沈炼一个突袭,没想到最后被对方反杀,手下十几个人伤亡殆尽,只逃回来一个报信。
沈炼不光杀人,还纵火。
有着两百多年光荣历史、满足官老爷们各类私人癖好的教坊司——比如衍圣公就喜欢把教坊司乐户活活打死——竟被沈炼这恶贼一把火烧了,而且还烧得干干净净。
京官们的温柔乡从此不再,扬州瘦马西域妖姬,一切都没了。
这可惹恼了京师百官。
不管是浙党楚党东林党还是阉党以及广大无党派人士,尽管这些正人君子们在政见上有诸多不合,有时候甚至会为此大打出手,不过在对待女人上,大家的审美情趣表现出惊人一致:
红裙不必通文,但须知趣,当然,床笫功夫也要过得去。
教坊司调教出来的女子何止通文识趣,个个花容月貌,非胭脂俗粉所能比,且床笫功夫也是了得······
沈炼烧了教坊司,于京官们来说,就像断了他们的命根,人生仕途从此不再完整,这还了得?!
群臣激奋之下,泰昌皇帝被迫下诏,宣布要彻查到底,揪出幕后元凶。
其实元凶很明显,只是先前大家摄于魏忠贤权势,不敢轻易开罪那人。
现在,魏忠贤死了,新任厂公和平辽侯没什么交情。
对了,新厂公唯一的外甥让平辽侯的部下烧成了木炭。
东厂和开原的梁子既然已经结下,只能杀个不死不休。
群臣纷纷上疏,对开原用兵。
泰昌皇帝深思熟虑之后,对这些奏疏留中不发。
田尔耕跪在地上,顶着寒风,不敢抬头,旁边跪着指挥佥事孙云鹤,这位兄弟也是噤若寒蝉。
田千户负责指挥对沈炼的抓捕行动。
可惜,抓捕行动成了一场笑话。
他们兴师动众,连五城兵马司的人都用上了,最后还是让沈炼脱身,带着他老婆悠悠然驾驶马车从左安门出城。
唯一让东厂挽回颜面的是,那个帮沈炼开门的兵马司把总,最后被田尔耕活活打死。
“连厂公的外甥都敢杀,丧心病狂,吃了熊心豹子胆!”
指挥使崔应元站在许显纯身前,狐假虎威。
崔应元现在成了新厂公的红人。
他和许显纯本是同乡旧友,这次许显纯刺杀魏忠贤得手,崔应元功不可没。
许显纯上位后重重酬谢这位死党,直接将崔应元由原先的北镇司千户升到镇抚司指挥使,连升三级。
和崔应元相比,五彪中的其他几位就没这么幸运了。
此刻,许公公顾不上什么兄弟情义,连连催逼田尔耕孙云鹤。
“这次去,不仅要杀沈炼那伙人,还有刘招孙的丈人杨镐!也要杀。”
“皇上有旨,天津海防道杨镐,丧师失地在前,勾结倭寇在后,蓄意谋反,十恶不赦!”
孙云鹤田尔耕有些发憷,他们在京师作威作福惯了,跑到天津街面儿,人生地不熟,心里没底。
许显纯不耐烦道:
“天津有咱们人没?”
孙云鹤连忙回道:
“回厂公,有倒是有,只怕那些番子不肯出死力,朝廷,朝廷好久没发他们的月饷了。”
许显纯大怒:
“你们两个废物!不会抄家么?抄了杨镐,银子就有了!杨镐这两年可贪了不少银子!把银子都给那些穷鬼分了,舍得花银子,一定要沈炼死!”
“去联系天津的吕同知,就是那个在天津贩女人私盐的胖子,把裴大虎的底细告诉他,这人和刘招孙有血仇,肯定会帮咱们。”
两人正要下去,被许显纯叫住:
“曾公公在开原把刘招孙搅得鸡犬不宁,咱家很看重他,你们两个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这次再杀不了沈炼,你俩就别回来了,一人一刀把自个儿阉了,发配南京种菜。滚!”
两人叩别厂公,急忙去镇抚司调集锦衣卫,会同五城兵马司精锐,出了左安门,纵马朝天津卫杀去。
第226章 茶铺
官道旁边一个草棚茶铺内,一个官差模样的壮汉端起个粗瓷茶碗,凑到嘴边刚喝一口,噗嗤一声把茶水吐了一地。
“这他妈也是茶?”
官差对面坐着个少年怒道:“卢渐行,又不是在京师,这荒野之地,哪有像样茶肆?想喝好茶,滚回京师喝去!”
茶铺周围聚集着十几个流民,都是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其中一个妇人怀中抱着个小孩,孩子在怀里哇哇大哭。
这群流民围在茶铺四周,巴巴的等着这群从马车下来的茶客施舍。
至少在他们看来,眼前这些茶客衣着不凡,一看便是从京师过来的富贵人家。
“去去去,什么物件儿,都远点,别耽误老子做生意!”
一个猴腮尖嘴的伙计抡着根木棒,驱赶靠近茶铺的流民,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头儿躲闪不及,被打中倒在地上哀嚎。
“大爷的,你们这些河南蛮子,不好好待在河南要饭,跑到京师讨钱,滚!”
伙计骂骂咧咧,刚转身过来,立即换上副谄笑面孔,对着沈炼等人眉开眼笑。
一路东来,沿途流民络绎不绝,他们来自河南和北直隶,也有些山东过来的。起初,沈炼还给流民施舍些钱财食物,后来流民多了,几千几万,实在力不从心,也就不管他们了。
眼前这幕看得人怒火中烧,身边几人正要发作,沈炼使了个眼色,卢渐行这才坐下。
“刘总兵军法严苛,战兵训练得脱几层皮,才能通过,触犯军法更是要杀头,你们可别怪老子没提醒。不过,”
沈炼停顿片刻,继续道:“若是立了军功,升得也快,当时跟老子一起打仗的邓长雄、王二虎,现在都是千总了,相当于咱大明的参将,以后还得升。”
“怎得没听沈大哥说起过?这么说,沈大哥你当初若是没离开开原,现在也是个参将了?”
沈炼沉默不语。几位手下看沈大哥的眼神都有些不同。
赵远之对卢渐行道:“沈百户说的是,卢老二,你去镇抚司才几天,就吃不惯这粗茶淡饭了,当初若不是沈大哥提拔你,你现在还在丁字街当青皮呢!沈大哥能做参将的人,都没你这么大谱儿!”
卢渐行脖子涨的通红。沈炼挥手打断两人,低声道:
“咱杀了人,烧了教坊司,犯下天大的罪,已是无路可逃,你们跟着我沈炼逃到这里,肯定要给你们指条活路。到了开原,你们要遵纪守法,做事儿多几分小心,把东厂的脾气都给老子收起来。以后老子闯荡江湖,没人罩着你们了。”
茶铺中坐满人,这个设立于京师和天津官道上的小茶铺,一年中难得有几次像今天这般热闹,五六张破旧桌子全部坐满,伙计赶走流民,忙前忙后给客人倒茶,送上些热腾腾的蒸饼馒头。
采莲将热茶蒸饼递给沈大娘,左妙晴披头散发,呆呆望向周围流民,发出咯咯笑声,形若鬼魅。
裴大虎带着林宇吴霄等人坐在另外几桌。他们休息了半个时辰,众人担心追兵随时可能追上,都有些焦急。
出左安门后,裴大虎叮嘱沈炼,车队须尽快赶往天津,若是天津港没有封冻,就从张家湾乘福船去威海卫,到了威海就是开原军地盘,东厂便拿他们没办法了。
沈炼一路嘻嘻哈哈,鲜衣怒马,与其说是逃亡,不如说在和他的相好度蜜月。
“裴大哥,这沈百户到底靠不靠谱?一会儿归隐江湖,一会儿儿女情长,当初平辽侯为何派此人来京师做卧底?”
“你问我,我问哪个?回去你自己去问刘大人!”
吴霄盯着碗底茶叶渣子,啐了口唾沫,一脸不悦道。
“几十号人性命都在他手里,这样大大咧咧,要我说,咱们别和他们一起走,先去天津,让他们在后面磨磨叽叽。”
吴霄拎起雁翎刀,作势便要起身,裴大虎一动不动,他只得又闷闷坐下。回头看了眼比自己高出一头的林宇。
“喂,林大个子,裴大哥不走,你走不走?被番子们抓住,去了东厂,要先割掉那玩意儿。以后只能进宫当太监·····”
林宇沉默不语,正忙着吃饼。自从坐在那张板凳上,林大个子的嘴巴就没停过。
小半个时辰下来,这个巨人已经吃了十二个蒸饼,喝了五碗茶水,看样子还要吃第十三个。
吴霄从袖中掏出最后几块碎银,放在桌子上,没好气道:“悠着点吃,咱就剩下这么多银子了。”
从京师一路过来,吴霄把身上的碎银都散给流民。他老家临近河南,听这些流民的口音便觉亲切。
吴霄不仅散光了自己银子,还顺带把裴大虎和林宇的口袋都掏空。裴大虎站起身,对两人道:
“好了,我过去和他谈谈,锦衣卫做事套路和咱开原不一样,路上还得靠人家关照。”
沈炼做事确实与众不同。
他叫来那个店伙计,示意伙计坐下,从袖中掏出几块碎银,一块块铺在桌面上。
茶铺伙计眼睛睁得圆鼓鼓的,盯着碎银发呆。沈炼敲敲桌面,伙计这才如梦初醒。
“这位小哥,我看你人不错,茶水也不错,今日高兴,这银子便赏你。我们一行是从陕西过来的药商,急着从运河南下,赶往河南,听说那边死人多,药材好卖,此地距离天津还有多远?”
伙计接过碎银,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慌不迭道:
“二、二十里,距离天津卫只有二十里。”
“你这每日在此,见的茶客不少,可知天津卫最近有甚新闻趣事?”
这茶铺地处荒野之地,平日多是些本地农户和赶路客商经过,伙计哪里见过这般大方的茶客,他眼睛眯成一条细线:
“客官您可问着了,最近这几日,天津卫刚好就有这么一桩子事儿,给您说道说道。”
伙计收了钱,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
“天津卫的吕同知,客官可曾听过?”
出乎伙计预料,沈炼竟然点了点头。伙计满脸堆笑,低声道:
“客官真是见多识广,实不相瞒,这位吕同知生意做得大,可是天津卫数得着的豪富,可是啊,吕大人最近遭了灾。”
沈炼从袖中掏出包瓜子,坐在小板凳上,翘起二郎腿,一边嗑瓜子一边和伙计闲扯。
“做的什么生意?还能比天津巡抚还有钱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