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綎挥舞那把一百二十斤重的镔铁大刀,将一个受伤巴牙喇半个身子砍掉,再扬刀时,一支重箭射中了他胸口。
他强撑着追杀另一个建奴,那个凶悍的巴牙喇被老总兵气势震撼住,呆在原地,刘招孙带着家丁杀到,巴牙喇转身赶紧逃走。
义父已到弥留之际,望见小十三,原本黯淡无神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他艰难的抬起手,捧着刘招孙的脸,断断续续道:
“十····十三,回沈阳,给经略大人说,说····”
刘招孙红着眼睛,泪水顺着脸颊上干结的血迹,不住的往下流。
刘綎转眼望向旁边站立的裴大虎。
裴大虎泣不成声:“老爷!我一定好好辅佐小十三!”
刘綎闻言,艰难点了点头,声音越来越微弱,呼吸渐渐平缓。
康应乾站在身边,神情焦虑,大声喊叫:
“刘总兵,让我们给杨镐说什么!他是不是有把柄在你手里!”
老总兵神智不清,脑袋有节奏的轻轻摇摆。
“给杨镐说什么!!”
刘招孙一脚踹开贴着义父耳边大喊的康应乾,双眼血红,对他怒道:
“闪开!”
康应乾从地上爬起身,还要上来继续问,见刘招孙手上还握着沾满人血的顺刀,气的狠狠剁脚,用手指向刘招孙,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一把推开簇拥的家丁,忿忿而去。
他刚走出人群,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痛彻骨髓的哭喊。
“义父!”
家丁们手中兵刃叮叮当当落在地上,所有人都低下头,望向抱着义父尸体嚎哭的刘招孙。
镶蓝旗退了,叶赫部还在追。
幸存的明军忙着打扫战场,火兵们忙着砍下建奴首级,装进挑筐,几百只筐子里很快装满上千个面目狰狞的真夷战兵首级。
一些未死被俘获的后金军,成为明军发泄仇恨的对象,尤其是那些受伤不能逃走的包衣阿哈,很多被当场乱刀砍死。
那些受伤注定活不下来的同袍,只有无奈给他们补上一刀,用以减轻伤兵们的痛苦。
刘綎死了,刘天星死了,邓起龙死了,总兵大人的家丁快死光了,七百人剩下一百个不到,邓起龙带来的五千浙兵,剩下两千三百人。湖广、广东等地增援的八千战兵,大部已经逃走,只有两千多人还听刘招孙指挥。
东路大军三万多人马,现在还能收拢回来的,只剩下这五六千人。
哦,至于参战的一万三千名朝鲜兵,现在除了金应河带着的一千多个弓手,其他人或是逃走,或是躺在地上成了死尸。
逃走的溃兵是死是活,刘招孙现在没精力过问,也没这个心情。
这冰天雪地的,又是远离后金城池,入夜后气温在零下十几度,撒尿都能结冰,只能期望这些溃兵生命力足够强大,能够像贝爷那样完成绝地求生。
付出如此惨重代价,东路军终于击退了镶蓝旗。
刘招孙没有任何兴奋,和南兵一样,阿敏是后娘养的,镶蓝旗是八旗中最弱的一支。
这次回赫图阿拉,阿敏这个固山额真是做不下去了,或许还会搭上条命。
刘招孙想让金国二贝勒给义父偿命,在原本位面上,崇祯二年己巳之变,阿敏率镶蓝旗攻克永平,在永平屠城数日,杀的尸山血海血流成河。
这样的屠夫,刘招孙当然不会放过。
刘綎身边的最后五个义子,现在活着的就剩刘招孙一个。
老总兵的两个亲儿子,现在还在南昌老家赋闲,两人对行伍之事不感兴趣,兴趣在于功名之上,基本不会对刘招孙构成威胁。
力战镶蓝旗,给予阿敏重创,此战之后,刘招孙必然名望大增,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残余家丁以及老总兵的旧部,都将追随自己。
众人见证下,刘招孙开始给义父收敛尸体,他用刀割下自己鸳鸯战袄上的红布,翻开干净的一面,给义父擦掉身上血迹。
哀伤如迷雾在人群中蔓延。
作为穿越者,他和刘綎接触时间虽然不多,除了身份利益等因素的影响,老总兵身上流露出的将帅气质也深深吸引了刘招孙,自始至终,刘綎对自己都是充满信任,将他当做心腹。
刘招孙的前世是个重感情的人,父母和家人是他的全部。
穿越到这个世界,他遇到的第一个亲人就这样走了,而且自己无能无力,眼睁睁看着义父被人杀死。
这种深沉的失落感负罪感,比白甲兵的重箭还要凶狠,把刘招孙内心射成千疮百孔,血流不停。
悲伤弥漫过后,路还要继续走,剩下的人还要活下去。
镶蓝旗退走了,叶赫部也不是什么好鸟。
康应乾在和海西贝勒们讨价还价,关于建奴首级的分配,两边显然有不同看法。
乔一琦望着刘招孙,这几日刘招孙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乔公子刮目相待,再不敢将刘招孙看做是一个只会打仗的武夫。
“义父生前便想落叶归根,先将他运回南昌老家,等朝廷抚恤下来,再给他老人家风光大葬!”
剩余的家丁和浙兵都已将这位忠勇节义的刘千总当成他们的主心骨,乔一琦在旁边附和道:
“诸位放心,总兵大人为国捐躯,朝廷必不会亏待!”
刘招孙却一点也不放心,朱家皇帝对臣下苛刻之深,有目共睹。尤其是后来的朱由检,刻薄寡恩,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对万历皇帝,刘招孙的了解仅限于前世有限的历史资料,其中有多少偏颇,他也不知道。相信以后肯定有机会亲自面见这个大胖子。
“义父好不容易拼凑的炮手,失散大半。乔大人,你赶紧带人去收拢!”
相比其他兵种,炮兵是这个时代最稀缺的人才,擦掉眼泪,刘招孙最先想到的就是他们。
乔一琦今天抽了炮手好多鞭子,也帮他们抗住了白甲兵冲击,炮手们都服气这个脾气火爆的乔公子。
一万三千朝鲜兵伤亡不过千人,除了金应河和几百弓手,剩余的上万人马都已经跑得没影儿。
这冰天雪地的辽东荒野,异乡人无依无靠,只有建奴冰冷的箭,不知道朝鲜人是不是想上演荒野求生的游戏。
此战之后,光海君希求自保的愿望彻底落空。
一万多人跟着姜弘立来打打酱油,没想到损失如此惨重,让朝鲜这个本不富裕的家庭,不,国家,更雪上加霜。
光海君怕是恨死了刘綎和金应河,当然还有罪魁祸首的万历皇帝。
好在这个庶子在朝鲜并不占优势,暂时不会威胁到刘招孙,不过,两边梁子算是结下了。
如果有机会的话,刘招孙一定会在汉城搞一搞颜色革命,换一个更强硬的国君上台。
而这个背后捅刀子的光海君,他是一定要除掉的,不为别的,只为他义父。
第26章 走啊,我带你们回家
死去的人已经永眠,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
东城贝勒金台吉和西城贝勒布扬古皆来自海西。
两位难兄难弟,今天摘了个大桃子。
按照杨镐在沈阳和叶赫人吵了半个月才吵出来的作战计划。
两位贝勒早在十日前便该出现在宽甸,与刘綎合兵,向和赫图阿拉进兵。
叶赫人迟迟不到,直到东路军耗尽最后一滴血才出现。
刘招孙对叶赫不抱希望。
严嵩、徐阶、张居正当政时,对蒙古鞑靼、女真各部采取羁糜政策,当时大明有这个实力。
万历末期,朝堂大佬们还想要以夷制夷,可惜时过境迁,最后就玩脱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叶赫部已经没资格再做棋子。
因为,他们对建州的牵制作用越来越小了。
叶赫和建州打了三年,输了三年。
布扬古的老爹,叶赫部最凶猛的勇士,叶赫那拉·布斋,被后金生擒回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念在亲家的情分上,亲自将他尸体砍成两半,一半留下留作纪念,另一半遣人送回叶赫。
多说一句,努尔哈赤最擅长的就是以少胜多,好像除了这个其他都不会打了。
萨尔浒之后,努尔哈赤率重兵围攻宁远,兵力在明军之上,却被袁崇焕打败。
叶赫部对后金恨之入骨,也畏惧如虎。
明国召集叶赫攻打后金,海西叶赫和朝鲜人一样,向明国要钱要粮要装备。
两大贝勒好不容易到了辽西,听到杜松战败,便立即退兵,一路狂奔逃回海西。
刘招孙派家丁反复劝海西叶赫,信誓旦旦向两大贝勒保证,镶蓝旗已被刘老爷击破,
家丁嘴皮都要磨破,布扬古才派白甲兵来浑江看看形势。
结果白甲兵就看到了明军夜袭镶蓝旗大阵的盛况。
叶赫贝勒们见明军如此骁勇,镶蓝旗不堪一击,觉得还是可以去打打秋风的。
于是就召集所有战兵,凑了五六千人,潜伏行军,只用了四天时间,便突然出现在浑江。
鏖战一日,战力接近极限的镶蓝旗,被这股生力军突然冲击。
阿敏顿时慌了手脚,他知道落到布扬古手里是什么下场,连反击的想法都没有,立即逃走。
布扬古率兵追击镶蓝旗,在后面斩杀了几百名步兵,直至董鄂路大营,远远望见浑江边升起一条正蓝旗织金龙纛。
见是老对手正蓝旗来了,布扬古立即撤退回来。正蓝旗与镶蓝旗合兵一处,徐徐向赫图阿拉退走。
明军清理完战场,此战共斩获镶蓝旗真夷战兵一千三百人,打死包衣超过三千人,有一百多受伤不能逃走的真夷甲兵被俘虏,约有一半人被愤怒的明军当场砍成肉泥。
康应乾和叶赫两位贝勒谈判的结果并不理想,叶赫部要求明军将一半首级交给他们。
布扬古发誓要给他阿玛筑一个京观,全部都是镶蓝旗人头,放在海西城,让叶赫人都看看努尔哈赤奴才们是什么下场。
刘招孙抬头望向姗姗来迟的盟友,脸色阴沉,用叶赫语对两人道:
“东路军只剩这一万,尸山血海,只有拿建奴人命来还。”
“漫山遍野都是鬼魂。死人都在看我,要我给他们报仇。你们想来抢首级,就把我砍了,人头拿去!”
黑压压的明军如潮水涌来。
一个断了腿的镋钯手,挣扎着,拄着镗钯一瘸一拐走到刘招孙面前。
他晃晃悠悠举起那根血淋淋的镋钯,护在刘招孙身前,恶狼般望向对面叶赫女真。
“谁敢动刘千总,老子就杀谁!老子是浙兵,剩一条腿也能杀人!”
站在对面的金台吉清楚看见,这根镋钯的钯齿上,还挂着只血淋淋的人耳朵。他倒口凉气,身体退后几步。
布扬古怒气冲冲,兀自不肯放手。
金台吉道:
“照女真人的规矩,咱们在长生天前盟誓,首级给你们,包衣给我们!”
布扬古的父汗让努尔哈赤砍成了两半,这事儿是镶黄旗干的,和镶蓝旗没关系。
不过布扬古能打赢的,只有阿敏这杀才,而且下次见面就打不赢了。
东路军鏖战数日,进军赫图阿拉不用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