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倧三番五次派官员过江索要流民，袁崇焕只是象征性交出几个逃犯，之后就装聋作哑，推说这些人只是从宽甸过境，下落不明，估计是投靠后金去了，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袁崇焕只管挖坑不管埋，疯狂招募流民，至于耕牛和种子农具什么的，全都派人找刘总兵要。平辽侯也从不推辞，宽甸要多少就给多少，见宽甸特区有粮食有青楼，有屯堡有赌坊，更多的流民朝那边聚拢，据说六月间还来了船倭国水手，说要在宽甸定居····
于是袁崇焕的钱越花越多。
康应乾得知此事后久久无语。
“一群疯子！”
他现在若让这群疯子再这样胡闹下去，不等奢安之乱爆发，他的钱袋子就要先爆发了。
六月底的一天，康应乾拎了两盒茶叶，亲自到总兵府，准备和平辽侯好好聊聊，让他先缓一缓暴兵速度。
具体来说，便是停止招募流民，停止扩建新军，停止建造战船和火炮，否则，今年冬天，大家都要去喝西北风。
好巧不巧，刘总兵正和妻妾吃饭，桌子上三四盘菜肴，刘招孙满脸微笑，让锦儿端来张椅子，招呼康应乾吃粽子。
“夫人亲自包的，红豆馅，红豆生南国，什么最相思，康巡按是江南人，辽东难得吃到粽子，快来尝一口。”
康应乾把拎来的粽子扔给胖丫鬟，瞟了眼桌子上菜肴，都是些粗茶淡饭，没有酒。
“既是平辽侯家宴，下官就不凑热闹了。”
金虞姬生性最是好客，哪里肯让康监军走，硬拉着让他坐下。
刘招孙笑道：“什么家宴不家宴，本官粗人一个，不讲究这些，只是刚刚戒酒，今日无花无酒，委屈康监军了。”
他搓着双手，瞥见康应乾两鬓的白发增添几根，不由为这老头担忧。
“康监军要爱惜身子，开原不能没有你啊。”
他大致也猜到老头子过来是要说什么。
“康监军为开原大业，操劳过度，早生白发，本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以后等平定西南，康监军若想去四川，也是可以的。”
咬了口的粽子忽然掉在碗里，康应乾眉头闪过得意之色，旋即换成平静的表情。
“上次说到山东，平辽侯可是注意，这西南嘛，不必去了，以后再说。”
眼下袁崇焕被分到宽甸，吴阿衡被分到朝鲜，乔一琦要去清河。
和辽东小城相比，康应乾得到的却是整个西南。这样的安排，确实符合他从龙第一功臣的地位。
“初见平辽侯时，便知你非池中之物，短短一年，已是辽东之主，若非承接天命，焉能如此？”
“待平定西南，土司都不能留，到时改土归流，还需康监军这样的大才去支持才行。”
康应乾谦虚几句，已忘了自己这趟来的目的。
“这些时日，本官花钱大方了一些，就等着西南平叛，”
金虞姬最先吃完，懒得听这些枯燥的形势分析，回书房看她的话本小说，杨青儿则拿出账簿帮夫君清点账目。
芍药和锦儿上来收拾碗筷，端上茶水，然后退了下去。
正厅里只剩两人。
听平辽侯说到花钱，康应乾窝着火给他算了笔账。
按照骑兵营眼前的训练强度，粮饷、马料，铠甲、火药，各种消耗叠加折算成白银，每骑每月要花费至少十两银子。单是这四千骑兵，每月就要消耗四万两银子。
“刘总兵，战兵超过八千，戚金还在天天招人，你到底要养多少兵啊？”
康应乾掐着手指，算了好一会儿，也没算清四个千总部每月到底要花多少两银子。
刘招孙从旁边茶几上拿起本账簿，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工整的小楷，是夫人杨青儿留下的。
“刘招孙养兵，多多益善！哈哈哈！”
说罢，他指着账本，一笔笔对着给康应乾分析道：“军服、长枪、腰刀、粮草、火铳、火药、铠甲、椰瓢钲带、汤药，林林总总加上兵饷，战兵每月消耗四两银子，八千战兵，刚好也是四万两。”
康应乾听罢，瞠目结舌，没想到，单是骑兵步兵，每月就消耗八万两银子，还不说朝鲜那边的水师·······
“军队是个吞金兽，没办法，商社半年挣了六万两银子，都填进去了，还需要更多的战兵和骑兵，至少上万骑，不能停。”
“如果实在发不了兵饷，还是先找乔监军和杨经略先借一些吧，对了，我岳父在天津如何了？”
康应乾无语，懒得回答平辽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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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很快过去，西南土司仍旧风平浪静，秦建勋发回情报说，奢崇明在重庆规矩的很，一点造反的迹象都没有。
七月初，辽东更加炎热，从文登、烟台等地浮海到辽南的流民越来越多。
山东，隐隐有大事发生。
第164章 金主来了
七月初六日，两个山东郓城流民，辗转千里，从辽南来到开原，带来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白莲教头目徐鸿儒，于泰昌二年六月初九，率白莲教众，在山东起事。教众接连攻下郓城、邹县、滕县，所向披靡，裹挟流民，迅速膨胀到五六万人。
山东震动。
徐鸿儒这神棍自称“中兴福帝”，与泰昌皇帝分庭抗礼。
该造反的没造反，不该造反的提前造反。
平辽侯对白莲教了解不多，听说这个消息，立即召来康应乾，向他请教这个徐鸿儒到底是什么来历？
明代白莲教盛行，遍布大江南北，山东北直隶更是白莲聚集之处。康应乾早年做过山东兵备道，亲自参与过对白莲教的镇压行动，对中兴福帝的底细颇为清楚。
“老夫知道的也不多，不过郓城这白莲教，还是了解一些的，唤作闻香教，信的是陈抟老祖，平日行踪诡异，入会须缴三钱三银子，早年前只是哄骗些香火钱，万历四十二年，王森组织教徒叛乱，他被朝廷处死后，徐鸿儒就成了贼首。这个徐鸿儒本是巨野人。说在蓬莱遇见仙人，得了左道之书，能役鬼神，撒豆成兵，靠这些鬼把戏哄骗蠢夫愚妇。”
平辽侯听完连连点头，据他所知，有明一代，官民士绅都崇信道教，由道教衍生出很多旁门左道，所以像徐鸿儒这样的神棍能蛊惑人心，也不足为奇。
康应乾捋着胡子，气呼呼道：“这些白莲教委实可恶，哄骗百姓不说，现在还要造反！平辽侯，咱们商业在山东刚有起色，可不能让徐鸿儒给毁了！”
“那是自然，”刘招孙沉默良久，已然在心中筹划出兵事宜。
“山东对本官来说，可比西南更加重要，奢崇明那边可以先放一放，山东决不能有乱！”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刚收拾完建奴，一下子又冒出这么多乱贼。不过这些天山东局势发展，还是让刘招孙感到颇为意外。
接下来几日，在虎丘山进行的山地作战训练全面停止，开原秣马厉兵，做好了出兵山东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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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鸿儒率闻香教徒一路攻城略地，打得山东各地卫所兵溃不成军。六月底，“中兴福帝”占据兖州府大部分县城。巨野、曹县、郓城、东平、藤县，一个接一个沦陷，连衍圣公所在的曲阜，都变得岌岌可危。
七十一岁高龄的衍圣公孔尚坦，被中兴福帝的神威吓得当场中风（也有说法是马上风），最后竟被活活吓死，他的独子孔胤植，很快继承了衍圣公的位置。
七月上旬，闻香教继续烧杀抢掠，攻陷平邑、泗水，进逼临沂。巡抚赵彦与兵备道李本固下令山东各地卫所军与班军防御。登莱巡抚袁可立，抽调文登营、成山卫、威海卫等卫所官兵，集结于沂水，将白莲教封堵在青州府外，不使叛乱继续向东北蔓延。
眼见得徐鸿儒声势浩大，官军一败再败，兖州失陷，青州危急，赵巡抚心急如焚，不停向朝廷求救。若让白莲教攻入青州，或是攻下曲阜，衍圣公有个什么闪失，赵彦这个这巡抚也做到头了。
兵备道李本固与御史于敏联名上疏，向朝廷求援。请求朝廷立即增派边军，调拨蓟镇、辽镇等地兵马，几名御史点名让开原军驰援山东，要求平辽侯率兵登陆威海，平定闻香教，否则，“孔孟之乡，将沦为白莲乐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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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原总兵府。
“康监军，兵部昨日行文，催促本官立即援助山东，要不要去山东会会这神棍。”
山东官员焦头烂额，刘招孙却在迟疑要不要介入乱局。
开原情报局在山东没有什么影响力，甚至连可靠的线人都没有。
大军匆忙去山东，怕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平辽侯下定决心，从现在开始，必须开始加强情报局力量，未来，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每个重要节点城市都要有开原的情报网络。
康应乾诧异道：“如何不去？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咱们银子粮食都快用完了，西南叛乱遥遥无期，远水救不了近火，不抢就要饿死！山东运河过境，五府三十二县，个个富得流油！”
康应乾敏锐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扩大开原实力的机会。
“刘总兵，咱们观望了一个月，再不动手，今年就要喝西北风了。朝廷天天求着出兵，大人为何畏畏缩缩？”
刘招孙欲言又止。
康应乾继续劝道：
“郓城、平度等地，富饶膏腴，百姓殷实，商业繁密，不比那西南土司差，白莲教刚刚洗劫完，咱们灭了这徐鸿儒，抢他个上百万银子回来！到时候顺势再把商贸扩张到运河周边，有战兵撑腰，保管一年赚几百万两银子！有了山东辽东两地，就可以和朝廷分庭抗礼！”
活下去，要活下去。
白莲教祸害山东，生灵涂炭，千万百姓罹难，徐鸿儒罪该万死。
他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要灭了这群妖人，在山东扩充实力。
“康监军，兖州府中，什么人最有钱？”
康应乾知平辽侯想要做什么，伸手打断他，笑道：
“罢了，还是莫打那人主意，兖州府最有钱的人，咱们动不了，也不能动，和这位相比，丁碧他们都只是小鱼小虾。”
刘招孙听了这话，顿时来了兴致，向康监军请教是谁。
康应乾充满鄙夷：“还要下官亲自说出来不成？”
刘招孙一脸无辜，“我确实不知道。”
康应乾更加鄙视，“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曲阜孔府，富甲齐鲁，衍圣公名下上田十万多亩，还有山林矿场，设卡收税，孔府每年，单是佃租就收入几十万两。”
康应乾越说越是恼火：
“刘总兵，你可知历任山东巡抚的选任，都要看这衍圣公的脸色。他家才是山东的父母官，成化年间，第六代衍圣公孔宏绪竟然奸·淫教坊司乐户，还杀了四人，闹得天下沸腾，最后皇上只把孔宏绪削职为民······”
刘招孙对历任衍圣公了解不多，不过孔子的六十四孙孔胤植，他却是知道的，因为此人太过出名。
1644年，满清入关，北方汉人还在拼死抵抗时，这位孔胤植便立即上了著名的《初进表文》，向满清主子表达自己愿意归诚清朝的意愿。（注释1）
到顺治二年，满清颁布剃发令，因为剃发，杀得人头滚滚时，孔胤植带领族人率先剃发，堪称表率。
从宋代到民国时期，衍圣公在历史上所作所为，概括来说，就是遇到外来入侵者，第一时间投降屈服，屁颠屁颠请求册封。
刘招孙决定用他的大道，来感化衍圣公，给孔圣人的后代留下深刻印象。
“那就听从康监军建议，挥师南下，扫平孔府，杀了这衍圣公，再灭了那屠夫徐鸿儒！”
康应乾连忙摆手，惊叫道：
“万万使不得，衍圣公岂是能杀的，曲阜孔氏虽作恶多端，却是天下士林敬仰的所在，若让咱们杀了，那就得罪了天下读书人！”
刘招孙点点头，觉得有些道理，问道：
“康监军，你敬仰衍圣公吗？”
康应乾充满鄙夷：
“这孔氏不用科举，不用十年寒窗，生下来就是太子少保，太子太傅，朝见时列内阁大臣之上，没有孔圣人的操行，却享受圣人供奉，被万民敬仰！凭的是什么？”
刘招孙哈哈大笑。
“说得好！连康大人都看不起衍圣公，何况其他读书人！本官最恨这些万世师表，放心，不用我们动手，让徐鸿儒去杀人，康监军足智多谋，可曾听过驱虎吞狼之计”
注释：
（1）《初进表文》：万国仰维新之治；乾纲中正，九重弘更始之仁，率土归程，普天称庆。恭惟皇帝陛下，承天御极，以德绥民，瞻圣学之崇隆，趋跄恐后；仰皇猷之赫濯，景慕弥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