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第16节

  这次镶蓝旗来攻,邓起龙用的便是当年戚少保在蓟镇教授他的鸳鸯阵法。

  由于东路军装备匮乏,车营不够,车炮联合的阵法,邓起龙想要施展,也力不从心。

  好在对付区区数百建奴死兵,长枪兵镋钯手藤牌手便足够了。

  五千浙兵中,除了部分镋钯手、藤牌手,其余皆是长枪兵。

  长枪兵用的是竹竿长枪,枪长一丈七尺,枪头重不过四两,枪头或如鸭嘴,或如细刀,或尖分两刃,极为锋利。

  努尔哈赤反叛之前,和辽镇关系密切,受辽镇影响颇深。

  辽镇作为北兵代表,对南兵的蔑视根深蒂固,双方不仅有地域差异,更有现实利益冲突。

  努尔哈赤起兵后,注意力在杜松麾下的宣大、陕西等地边军,情报搜集也以北兵为主,根本没有留心千里来援的南兵。

  奴酋也并非没有见过戚家军,壬辰倭乱,吴惟忠率戚家军攻克平壤,歼灭倭寇,努尔哈赤听闻后觉得不过尔尔。

  当时明军将领普遍认为,一奴(建奴)可挡十倭(倭寇)。

  换句话说,戚家军能打败倭寇,却不是建奴对手。

  萨尔浒之战,一支疑似戚家军队伍的出现,没有引起后金高层注意。

  也确实不需要过多关注。

  原本历史位面上,东路浙兵陷入镶蓝旗包围,他们不及列阵,便被密不透风的马兵队列冲散。

  这些戚家军余脉,虽拼死抵抗,最终还是被全部杀死。

  对后金兵来说,被他们灭掉的这支浙兵与其余明军没什么不同,如砍瓜切菜尔。

  只是今天,阿敏面对的长枪兵,与原本历史位面上的浙兵,已经有所不同。

  浙兵刚刚发了军饷,又参与夜袭,士气达到最高点。

  长枪接阵,士气为先。

  “杀!”

  每一次长枪突刺,都将带走一个或两个死兵性命。

  长枪阵线向镶蓝旗阵地逼近,死兵手中飞斧铁骨朵投掷完毕,再无远程武器,只得用顺刀铁锤和长枪对战。

  持弓的建奴举弓射击,然而刚射几箭,便被长枪兵迅速接近,他们不得不丢下弓箭,改用短兵迎战。

  死兵人数越来越少,不断往后退去,很快便退到督阵白甲兵近前。

  阿敏望着溃败的死兵,脸上青筋暴起,表情不断变化,开始想到一些可怕的事情。

  旁边站立着济尔哈朗、费英武、李永芳等一众将领,大家都是神色凝重。昨夜费英武胸口被箭射中,幸得里面穿了件鳞甲,外面山文甲护心镜遮挡,箭头入肉一寸,当夜昏迷不醒,并无性命之虞。

  平日里济尔哈朗、李永芳和阿敏不对付,两人想方设法削弱阿敏,然而二贝勒毕竟是二贝勒,他麾下也都是镶蓝旗勇士。

  当然不能这样看着他们白白去死。

  昨日,镶蓝旗逼近沙尖子大营,众将在攻打刘綎之事上发生了分歧,尤其是济尔哈朗与阿敏,吵得很是激烈。

  阿敏和费英武主张围而不打,按照大金先前截获的情报,刘綎从宽甸出发携带粮草最多只能供应十五日,数日之后,明军粮草断绝,必将自行崩溃。

  当然,阿敏这样做,只是为了保存镶蓝旗实力,若是镶蓝旗真夷战兵出动,未必不能攻破眼前这支长枪兵,只是那样一来,各牛录便要元气大伤,他这个固山额真,怕是做不成了。

  对阿敏来说,丢掉固山额真位置,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被大汗幽禁而死,是他和父亲舒尔哈齐无法逃避的宿命。

  济尔哈朗显然不用考虑这些问题,他早已投靠皇台吉,此时联合镶蓝旗中十几个好战的牛录额真,便是要立即进攻明军,给夜袭死难的勇士们报仇。

  抚顺驸马李永芳让大家稍安勿躁,须先回赫图阿拉请示大汗,或与刘綎讲和,或增派人马围攻。

  李永芳很想当面问问刘总兵,问问这个南蛮子,看他到底想要什么,是银子还是女人。

  在李永芳看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是最好的,就像他去年在抚顺向大汗投降那样。

  三派意见各不相让,最后,在大多数牛录额真的支持下,济尔哈朗的意见占据了上风。

  镶蓝旗主力全部出动,包衣阿哈先行填壕,死兵冲锋,真夷甲兵压阵,于是就有了今日沙尖子营地激烈的战事。

  “二贝勒,看样子这伙明军早有准备,要不还是等大汗将火炮运来,再破他军阵不迟!”

  沙尖子山岗北边三里外,镶蓝旗大营,抚西驸马李永芳,几乎用恳求语气对二贝勒说。

  阿敏知道这包衣奴才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也不看他,冷冷道:

  “大汗往年对阵叶赫部,打外兰尼堪,没有火炮,就不打仗吗?”

  阿敏心里清楚,如果让努尔哈赤带兵过来,必然兴师问罪,乘势打压自己,即便侥幸饶他不死,也要逼迫镶蓝旗与刘綎死磕。

  二贝勒对“七大恨”什么的并不感冒,那是他老汗和明国的恩怨,至于阿敏本身,他的父亲舒尔哈赤一度与明国亲近,并因此被努尔哈赤幽禁。

  总之,二贝勒对明军谈不上什么血海深仇,也犯不着为了一个杀父仇人去把他爹留下的镶蓝旗葬送。

  “二哥,快定个主意,不能让南蛮子再这样冲杀下去了!”

  费英武勒马来到阿敏身边,他刚去白甲兵那边督战,亲手斩杀了几个溃逃回来的死兵,身上还沾着人血。

  阿敏思绪回到眼前,他的眼神重新汇聚,在他所处位置两里之外,明军长枪兵如浪潮蜂拥上前,追逐那些溃败的死兵,长枪突刺,刺杀那些跑在后面的镶蓝旗死兵。

  之前气势如虹的建奴死兵,转眼之间变成了被宰杀的对象,出战的六百死兵,包括还在狂奔逃窜的,只有三百不到。

  “一群废物!”

  阿敏恶狠狠道,他从心底瞧不上这些生女真,这些人虽然作战勇猛,但尚未开化,不仅听不懂满语,打仗起来脑子也不太好使。

  “让旗丁出战,让开个口子,放这些死兵过去!”

  费英武擦了擦脸上血迹,满脸惊愕:

  “二哥,你要放过这些逃兵?!”

  阿敏冷冷一笑,怒道:

  “放了他们,咱大金还有军法吗?留着他们待会儿当炮灰,若不放他们走,冲散了咱们阵型,就麻烦了!”

  阿敏自幼跟随努尔哈赤打仗,一眼便看出,明军核心便在这群长枪兵身上,只要击败长枪兵,后面的朝鲜铳手根本不足为惧。

  对付长枪兵,仅靠死兵是不够的,这些生女真只有一身蛮力,铠甲沉重,行动缓慢,根本不是这些长枪兵对手,即便能冲到近前,也是朝鲜人活靶子。

  阿敏脸上肌肉抽动,这些死兵都是从索伦、宁古塔等边远地区虏获而来,分配各旗,是比真夷还要珍贵的资源,死一个少一个,

  短短半个时辰不过,便损失近半。

  “让伊兰通带人上前,用步弓压制朝鲜人,让包衣阿哈冲阵!旗丁紧随,多用飞斧大棒,砸开长枪军阵!”

  此时镶蓝旗处于逆风向,轻箭射不出去,重箭射出不远,白甲兵用弓箭与明军火铳对射,根本占不了多少便宜。

  不过事已至此,没有退路,只能拼死一搏。

  阿敏看出费英武心思,无可奈何道:

  “快去!乘长枪兵阵型混乱,让包衣冲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难不成等大汗过来帮咱们打吗?”

第18章 对射

  一身精良锁子甲的费英武脸色阴沉,在他面前,站着二十个身材矮壮的牛录额真,这些女真中层将领都高昂着头,露出脸上刀疤箭伤,显示出一副无所畏惧的强军姿态。

  “李永芳监督率领包衣阿哈冲阵,等冲乱对面的长枪兵阵,你们便率各牛录勇士跟上,重兵厚盾,破开长枪阵,杀光这支尼堪兵!”

  牛录额真们纷纷点头,这些人百战余生没有太多言语,各人转身而去,去牛录组织真夷进攻。

  很快地,在镶蓝旗大阵前,出现十几个凶悍的白甲兵,白甲兵押着那些刚才溃败的生女真,将他们按倒,跪在地上排成一排,开始当众斩首。

  一千多名幸存的包衣阿哈,缩着脖子呆呆的望着生女真主子被一个个砍头,一些人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

  这个时期的包衣阿哈属于建州女真兴起的合伙人,很多人都是主动投靠,自带干粮或是武器,,类似于创业公司的技术股或资金股,地位自然不是后来那些被掠夺而来的半奴隶包衣所能比的。

  “找铠甲披上,会射箭的,离尼堪五十步时便射箭,其他人二十步外投掷飞斧,铁骨朵,近身砍他们的枪头!这些南兵都是来送死的,杀光他们,给你们抬旗!不要想着逃跑,主子都在后面看着,后退者,死!”

  李永芳的几名家丁在包衣阿哈面前大声喊叫,喊了几遍后,家丁也披上铠甲,做好冲阵准备。

  包衣阿哈们很快反应过来,没有铠甲的包衣开始扒地上死兵的铠甲,抢不到铠甲的包衣去捡盾牌之类的护具,什么都没抢到的人就举着顺刀大棒,给自己壮胆。

  一脸刀疤的曹忠清将抢来的锁子甲给自己套好,背着一把步弓,将箭插仔细整理一遍,确定里面装的都是重箭后,将一把缺了口的腰刀扛在身上。

  “老子要抬旗,当主子!”

  身材魁梧的曹忠清望向眼周围包衣,很多人连顺刀都没有,手里就拿着根木棍,双眼却充满亮光,用怪异的眼神望向对面明军。

  曹忠清啐了口浓痰,恶狠狠道:

  “这·他妈也能冲阵?”

  这位一心渴望抬旗的包衣奴才,当然不把同类放在眼里。

  曹忠清原先是抚顺打行,短兵长枪都会使,弓箭也射得。抚顺陷落时,斩杀了两个明军夜不收,投降后金,也算是纳了投名状。

  这位辽西打行,全身上下除了膝盖,其他地方都很硬,一身硬功夫打倒三五个战兵不是问题,这也是他立志抬旗的资本。

  冲阵包衣处于明军长枪兵的正前方,沙尖子山冈周围地形狭小,一千多人的阵列摆开便能占据整个正面,除非有人能爬到陡峭如削的峭壁上,否则双方根本不用担心自己侧翼会受到进攻。

  曹忠清眯缝着眼睛,抚顺投降大金以后,他跟着李永芳主子一路烧杀抢掠,辽兵根本不堪一击,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真夷主子动手,城中布置的内应细作便能攻克城池。

  虽然前几日在董鄂里遭受明军夜袭,但曹忠清认为,那不过是明将刘綎的精锐家丁,总数也不过几百人而已,已被主子全部杀光。

  刚才目睹明军长枪兵击溃生女真主子,曹忠清心中颇有些惶恐,不过他相信只要真夷主子出手,杀光这伙长枪兵当不在话下。

  包衣阿哈前面出现一队队身穿银甲的白甲兵,这支镶蓝旗最精锐的武力,现在正举起步弓对山脚的朝鲜铳手抛射。

  三百多名强悍的白甲兵很快抛射完几千支轻箭,明军战壕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簇,一些探出头射击的朝鲜铳手被箭射中面门,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见身边有人受伤,刚才气势如虹的朝鲜兵立即胆寒,纷纷躲入战壕中不敢露头。

  曹忠清充满艳羡的望着那些从身边走过的白甲兵,目睹他们压制住朝鲜铳手,用不太熟练的满语大声叫道:

  “主子英勇!杀光朝鲜棒子!”

  一名身材粗壮、手持大斧的白甲兵从前面撤下来,瞟曹忠清一眼,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曹忠清心里咯噔一下,很快又眉花眼笑的给白甲主子让开道路。

  待白甲精锐全部撤下,轮到包衣阿哈冲阵,曹忠清和其他弓手一样,从袖中摸出铁扳指,套在拇指上,然后拉动弓弦调整扳指位置。

  一千多人的包衣阿哈组成混乱的阵列,小心翼翼朝长枪兵方阵接近,曹忠清心情复杂,他不断调整扳指位置,暗暗下定决心,等会儿一定要多射死几个南兵蛮子。

  距离长枪兵不到一百步时,对面锋利的枪头后面,忽然也出现些弓箭手,看铠甲军服像是朝鲜兵。

  “朝鲜棒子也敢和大金军对射?”

  曹忠清心里疑惑,这时朝鲜弓手已经开始向他们这边发箭,一些没有披甲的包衣被轻箭射中,倒在地上惨叫。

  这支射箭的朝鲜兵是副将金应河麾下精锐弓手,两百多人本是从各营抽调上来的精兵,他们刚刚参与夜袭镶蓝旗大营,又有刘招孙重金抚恤,士气自然和山脚那些只会发射鸟铳的铳手不能同日而语。

  很快又有包衣被轻箭射中,没有铠甲的情况下,箭支对这些步兵威胁很大。

  包衣这边,也有人扬起步弓,对着长枪兵方阵斜向抛射,这些包衣箭术本来就参差不齐,风势又忽然加大,轻飘飘的轻箭在空中到处乱飞,落在明军阵中的数量并不多。

  尽管如此,长枪兵方阵还是有人被击中,远远传出几声惨叫。

  就这样对射了几波,包衣不是顺风向的朝鲜兵对手。这时候,山脚下沉默许久的朝鲜鸟铳手再次射击,沙尖子大营上空,箭支铅弹往来不绝。

  但是包衣阿哈利用人数优势,抛射轻箭,不断逼近明军阵地。

  这种菜鸡互啄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包衣与对面铳手的作战意志都不坚强。相比之下,朝鲜人更弱,当对射出现伤亡后,这些惜命的朝鲜铳手连忙再次缩进战壕,一些胆大的铳手填充完毕,不敢露头,只是胡乱对前面发射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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