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远之带几个兄弟堵住骆府后门,这狗贼豢养好多死士,招子放亮点,一个都不能放走!待会儿老子亲自进去拿人!先杀人,再抄家!”
赵远之听罢,立即点了几人,策马往骆府赶去。
沈炼望着熙熙攘攘的行人,拔出皇帝御赐的绣春刀。
灯火阑珊,摩挲锋刃:
“刀兄,今夜又要饮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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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炼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帮厂公出去拿人。
新皇登基,魏忠贤升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提领东厂,权势遮天。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提领东厂的魏公公,没忘先前的一众好兄弟。
在他的提拔下,田尔耕、许显纯、徐应元、石元雅等人被安排进司礼监。
之前曾经欺凌过魏忠贤的公公太监们,或被流放南京,或被直接杀掉,总之下场都很惨。
魏忠贤对沈炼颇为照顾,他一心想让沈炼进宫,他几次邀请沈兄弟割去那玩意儿,好提拔他当个千户。不想沈炼痴迷儿女之情,竟不敢入宫。魏忠贤向这位小弟保证,他认识敬事房的刘一刀,此人刀法了得,而且割的还不彻底,还能给沈兄弟留下一丝念想·····
沈炼一次次拒绝魏忠贤好意。
“多谢魏公公美意,卑职不愿入宫,也不要当什么厂公。此等好事,还是留给曾天星他们吧。”
曾天星是许显纯的外甥,和沈炼一样,都在北镇抚司做事,不过两人并不对付。
魏忠贤见沈炼如此贪生怕死冥顽不灵,只得安排他在镇抚司先做个百户,等以后自己重建西厂,再将他强行阉割,去西厂做厂公。
正所谓东西两开花,皇宫是我家。
当事人沈炼却被蒙在鼓里,对此一无所知。
魏公公掌权后也没闲着,他知道文官厉害,早早开始拉拢京官,又是送钱又是赔笑,态度极为诚恳,希望这些正人君子们能和司礼监站在一起,襄助泰昌皇帝干出一番大事。
为了表明诚意,对东林党楚和浙党,魏公公都是亲自上门拜访,每次拜访还携带了不少礼物。
当魏公公拎着礼物,拿着名帖站在御史京官们的门口时,为了彰显文人正气,京官们对这个满脸堆笑的新厂公态度冷淡。
御史杨涟,更是直接将金银珠宝字画古玩扔出大门,还建议魏忠贤去永定河洗一洗身子,洗尽身上的污浊。
除了杨涟,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等东林君子们,也对九千岁极尽羞辱之能事。
魏忠贤笑着迎接各种冷嘲热讽,一忍再忍,保持着最大的谦卑。
然而文官以为新厂公可欺,是和卢受一样的软柿子。既然是软柿子,那就要好好捏一捏,于是御史纷纷上疏,要求清查二十四监账目,还要求罢免万历一朝在各地开设的矿监税监。
东林君子们极力要求召回各地矿监,停止征收矿税,因为朝廷不能和民争利。
其实在万历四十二年后,老皇帝就将各地矿监陆续收回,只剩下湖广福建江浙还有些矿场没有关闭。
魏忠贤是从青皮打行混上来的人精,对矿税矿监里面的道道,当然是门儿清。他当然不会答应这些要求,大明矿场的水,和南北漕运一样深得很,很多笔糊涂账算不清,再说朝廷现在缺钱,能多收一点是一点。
外放的矿监,早都换成魏公公心腹,对这些鹰犬下手,就是对魏忠贤下手。
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
更让魏忠贤不能忍受的是,袁应泰死后,辽镇那些军头表面上收敛了很多,背地里让御史弹劾刘招孙,说平辽侯大肆圈占土地,与司礼监勾结,有意谋反。
鱼肉乡里这些老调,倒没什么,魏公公也不怎么在意,只是弹劾结交中官,把矛头指向了司礼监,建议皇帝诛杀老魏,那就不能忍了。
魏忠贤上位以来,根本没主动招惹这些文官,不他想了七天七夜也想不明白,东林君子们为何一直将他看做眼中钉肉中刺,要和他开战。
魏公公不知道的是,阉人的身份本身就是原罪,这个群体代表堕落与无德,是所有正人君子士大夫唾弃的对象。好像消灭了阉人,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掌权的阉人,更是正人君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在他们眼中,大明的种种乱象,大到辽东乱起,小到司马监的母马不孕不育,都和太监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现在,所有人都想欺辱魏忠贤。
打行出身的九千岁,思维方式很简单。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是可忍孰不可忍!既然敬酒不吃,便吃罚酒了,别怪厂公不客气了。
在魏忠贤的授意下,清算袁应泰逆党的行动在京官中迅速展开。
袁应泰本是东林党人,东林党虽是个很松散的组织,甚至称不上一个组织。但只要大家同在京师为官,相互之间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牵连。
泰昌皇帝对魏忠贤的行动并不干涉,因为皇上最近很忙。和历史上一样,朱常洛继位不久便沉湎女色。
魏公公听从了平辽侯建议,千方百计阻止司礼监和文官进献千金姬。
不管怎样,皇上默许了魏忠贤在京师的行动。这些天,沈炼作为魏公公的一把利刀,在京城大开杀戒,对付那些攻击羞辱厂公的文官。
在解决了那几个疯狗言官后,今晚,沈炼要去逮拿的是前锦衣卫指挥使,太子太傅、少保兼太子太保、后军都督府左都督骆思恭。
注:
1、《旧京遗事》史玄:“或有吉庆之会,妇人乘坐大轿,穿服大红蟒衣,意气奢溢。”
第145章 喋血绣春
赵远之带着锦衣卫消失崇文门后,沈炼回望满城繁华,伫立片刻,也跟了上去。
前面便是修罗地狱。
两个拎油纸灯笼巡街的五城兵马司士兵,远远望见锦衣卫过来,都像躲避瘟神似得让到两旁。
等沈炼他们走远,提着灯笼的兵士叹息道:“这些锦衣卫,连年都不让人过,不知又要去哪家杀人,哎·····”
旁边同伴听了,连忙朝他做个止声手势。
“不要命了,厂公正对付东林党,小心办你个勾结叛逆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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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炼策马走过崇文门,沿着正阳门大街向西走了半炷香功夫,到了京官聚集的西城。
他把缰绳递给番子,下马率锦衣卫步行。
越往西走,行人越稀疏,夜晚颇为寒冷,沈炼心中却有一团火在烧。
每次抄家逮人,他都会觉得格外紧张。
后来平辽侯对他说,那是因为你良心未泯。
可惜泰昌元年的除夕之夜,沈炼的良心已经像西直门前的石狮子一样冰冷。
他们很快来到骆思恭府邸前。
“大人,这狗贼竟没关门,等着咱们来拿他!”
沈炼抬头朝远处望去,骆府门前两个家丁望见黑压压一群锦衣卫走来,吓得连忙躲进院中,关住大门。
“东厂逮人,敢有阻拦者,与犯人同罪!开门!”
沈炼大吼一声,上前便要踹门。
两家丁迟疑一会儿,最后缓缓打开门。
这几天,魏公公在京师大肆逮拿袁党余孽,搞得百官人心惶惶。
怪只怪袁经略生前人脉太广,结识的正人君子人数太多,其中很多人都收到过他的好处。
每隔两日便有京官被镇抚司逮拿下狱,然后以各种罪名处死或流放。
现在,连前任镇抚司骆指挥使都要被拿了。
两个番子推开门,锦衣卫冲进院落,几十团火把到处晃动,前院和照壁都是空的,不见一个人影。
“大人,他们逃到后院了!”
沈炼拔出绣春刀,用铁臂手擦擦刀刃,快步冲向后院,几十个锦衣卫紧跟身后。
转过几处假山和池塘,眼前豁然开朗,灯火通明。
后院长廊下摆着几座宴席,骆思恭和家人坐在一起,正在吃年夜饭。
长廊旁边燃烧着几堆一人多高的篝火,这是北方人守岁的习俗。
十几个家仆站在篝火旁,袖中隐隐露出兵刃手柄。
沈炼望着篝火出神,他家在江南,除夕之夜不会烧这样大的篝火守夜。
“大人,该抓人了!”
一个小旗在旁边低声提醒。
沈炼连忙挥挥手,那小旗立即上前,亮出块北镇抚司腰牌,大声道:
“圣上口谕,前镇抚司指挥使骆思恭,贵为勋爵,贪赃枉法,竟勾结叛贼袁应泰,泄露情报与建奴,致使浑河血战,开原军伤亡惨重,祸国殃民,罪大恶极,着北镇抚司百户沈炼立行逮拿,押送东厂审讯!审问明白再给朕汇报说明!”
周围站立的家仆纷纷朝这小旗靠拢,火光掩映着他们的脸,红彤彤的像是染了血。
“站住!你等想谋反不成!”
小旗面朝篝火,身体被遮挡在一群家仆的阴影里。
沈炼目光凶狠,招手让后面一群锦衣卫上前逮拿。
这时,须发花白的骆思恭从座位上站起,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沈炼脸上。
“你便是北镇抚司沈炼?几日不见,又升了百户,果然年少有为!”
沈炼点点头,面无表情道:
“骆大人,皇上口瑜,要我等逮拿你,卑职奉命行事!得罪了!”
沈炼对骆思恭颇为熟悉,此人在半个月前还是镇抚司指挥使,先皇给他封了一大堆虚衔,可谓位高权重。
眼前这老头有没有勾结后金,有没有出卖军情,其实都不重要。
锦衣卫拿人,一个理由就够了,事实是怎样的,不需要关心。只要进了诏狱,所有罪名都能变成事实。
如今,皇上和魏公公要此人死。
在沈炼眼中,不管骆思恭以前是谁,现在他只是个死人。
在京师半年多时间,沈炼见惯了杀戮,也亲手斩杀了很多人。
他早从那个天性淳朴的浙兵旗队长,变成现在这个杀人如麻冷酷无情的东厂特务。
他是九千岁手中最锋利的剑。
“老夫连建奴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如何勾结?和谁勾结?”
骆思恭惨然一笑。
“罢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皇帝驾崩了,魏忠贤得势了,你们便翻天了!沈炼,这镇抚司的位置便让给你去做吧,你想给老夫按什么罪名都可以,老夫这就和你去东厂。”
骆思恭说罢,拔出腰中佩剑,狠狠扔在地上。
“老夫只想知道,今日之事,是皇上的主意,还是魏忠贤指使你们干的?!”
沈炼神色不变,这样的场景,他见过太多。
这些天他亲手送走了七八名京官,其中一个还是户部主事。
无论是东林党还是楚党或者浙党,人在临死前总爱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