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兵朝城墙啐了口唾沫,低声骂道。
三人继续往东走,走后正蓝旗大阵后,地上开始出现镶白旗真夷甲兵尸体,尸体之间遍布破碎的铠甲和折断的长枪,开原战兵的尸体也变多起来。
卫兵投石驱赶一只落在战兵尸体上的乌鸦,石子惊起几千只乌鸦从浑河南岸飞起。
遮天蔽日的乌鸦在浑河上空盘旋不去,三人刚离开几步,又呱呱叫着落到尸体上。
金虞姬终于走到土坡前。
金鼓架在坡顶,距离地面有八九丈高。
通往坡顶的泥土被踩出条小路,小路被染成暗红色,金鼓手流下的热血还未干涸。
卫兵举着长牌护送金虞姬来到土坡下,两人望了眼头顶上的大军金鼓,再看看金虞姬虚弱的身子,摇头咂舌。
忽然,一支重箭擦着长牌呼啸而过。
卫兵立即转身,朝土坡东边冲去,三十多步外,两个正红旗弓手站在那里,还在从箭插里拿箭出来。
两人大吼一声,丢下手中长牌,拖着两把雁翎刀朝后金弓手冲去。
冲过十步距离,两人从腰间取下飞斧,猛地抡了过去。
对面两个弓手被这气势吓住,急忙松开弓弦。
卫兵根本不躲避,举刀劈砍飞来的重箭,不等对方射出第二箭,已经杀到近前。
两声噗嗤响声,雁翎刀杀入弓手小腹,手起刀落,两颗光溜溜的脑袋高高飞起。
这两个卫兵都是中军卫队的好手,也是追随刘招孙多年的精锐家丁。
“取下弓箭,小心防守!”
两人刚刚转身要回去,便望见东边五十多步外,出现一群手持大弓的后金兵,约有十几个人。
“和他们拼了!散开!你往南边走!”
两人正要拼死一战,忽然从战兵大阵那边传来奔腾马蹄声。
一队叶赫精骑及时赶来增援,十几个叶赫骑手娴熟的操纵马匹,快速接近目标,用腰刀劈砍那些转身逃走的正红旗弓手。
金虞姬拄着根断枪,踩着路上的积血,一步步往坡顶爬去。
通往金鼓的短短百步的路程,金虞姬走得痛彻心骨,每往前上一步,都感觉肩背伤口撕裂般的疼痛。
她走了几十步,停下回望沈阳城,耳边风声烈烈,土坡正对面的沈阳东门,正在源源不断涌出背插黄色小旗的甲兵。
“两黄旗出动了。”
金虞姬喘了口气,腰身早已香汗涔涔,她手指轻抚肩膀,一阵钻心的痛席卷全身,再看时,手心全是血迹。
“没事,等击败两黄旗,官人便要灭后金了!奴家要看见····”
她将血淋淋襻膊取下,又重新绑好,拄着断枪,继续往坡顶走去。
一缕血珠顺着肩背缓缓流淌,飘落空中,汇入一片烟霞。
她终于登上坡顶。
金鼓前倒着那个被箭射死的鼓手,手里还紧紧攥着血色鼓槌。
金虞姬拽了下,鼓槌在金鼓手手中纹丝不动。
她转身环顾四周,在地上捡起两根沾满人血的鼓槌,走到那面比自己还高的金鼓前。
回望沈阳东门,突入到车营附近的开原战兵,被潮水般涌来的两黄旗甲兵团团围住。
最后两千五百个红色鸳鸯战袄汇成奔涌的血海,义无反顾的朝同样伤亡惨重的两黄旗大阵撞去。
红黄两色在浑河南岸击撞成令人晕眩的色彩,这些双方最后的精锐,发出令人震惊的喊杀声,如滚雷般冲入云霄。
一丈七尺的总兵令旗像根细细的红线,在两里之外的战场上屹立不倒。
距离总兵令旗几十步外,一个铠甲鲜明的将领,冒着箭雨,不知疲倦的在大阵前策马狂奔。
“官人,奴家去了。”
金虞姬最后一次眺望刘招孙。
她在汉城看过《秦王破阵乐》乐谱。
低缓的鼓声在南岸响起。
苍凉的旋律,低回婉转。
金虞姬仿佛看见:
后金兵所到之处,村落空虚,满目疮痍。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饱受战争之苦的辽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鼓槌忽然加速,朝向鼓边击打。
一鼓作气的鼓点紧急有力,一气呵成为秋风扫落叶。
秦王李世民亲冒锋镝,深入敌阵,众将士奋勇杀敌,终于将敌军击溃。
金虞姬身上箭伤崩裂,鲜血浸染麒麟红袍衣袖,血珠随着鼓声节奏,一滴滴落在俏丽的官绿裙上。
“咚!咚!咚!”
雄浑急促的鼓声响彻浑河两岸,传遍方圆十里。
两岸几万双眼睛同时望向土坡上跳跃的红色身影。
无数汉家男儿热血沸腾!
努尔哈赤,代善,佟养性眼中露出深刻的恨意。
浙兵、开原兵同时发动最猛烈的冲锋。
毛文龙扬起崩坏的重刀,抬头望向对面那个杀人最多的刀疤脸。
江流儿踏着鼓点将长枪刺向丁碧,在他身后,无数辽人攥紧拳头。
刘招孙回望土坡,眼睛一阵灼痛。他看到了正在燃烧生命的金虞姬。
刘招孙用力咬住下唇,不让泪水涌出眼睛。
他抬手压了压铁盔帽檐,扬起锋利的雁翎刀,指向对面开始陷入恐慌的两黄旗大阵。
“杀建奴!”
注释:
(1)宋代的一种挂在颈项间,用来搂起衣袖方便操作的工具。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宋百马图中马夫》:“宋人记厨娘事,用银索襻膊进行烹调。可知它是宋代劳动人民为便于操作而发明的通用工具。
第121章 血染
刘招孙回望击鼓血舞的金虞姬,策马冲过战兵大阵,对轮换下来的旗队长大声喊叫:
“两黄旗已显颓势,所有火铳手、弓手立即换腰刀大棒,随长枪镋钯一起冲锋!!”
“大人,火铳手只有一层棉甲,失去长牌遮挡,这样冲锋,伤亡会很大的!”
刘招孙刀指土坡上飘逸的麒麟红袍,目眦尽裂,怒道:
“她,很快就要死了!她死之后,战鼓一停,士气皆无,便是开原军和浙兵覆灭的时候!”
“这是我军最后的机会,不要在意伤亡!一鼓作气,击穿两黄旗,与浙兵合营,本官将亲领骑兵冲阵,为全军表率!再有多言者,斩!”
刘招孙说罢,转身对邓长雄道:
“布尔杭古哪里去了,让他率骑兵准备随本官冲阵!”
一脸疲惫的邓长雄喘了口气,嗓子沙哑:
“大人,西城贝勒领骑兵护卫战兵侧翼,还派了几十骑驱逐两红旗弓手。”
“立即召他过来!战兵侧翼不需要掩护,不要顾及那些镶白旗溃兵袭扰,集中所有兵力,全力一击!快!召集所有骑兵!”
邓长雄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大人,土坡那边的骑兵也要召回吗?正红旗已经射死咱们四个鼓手了,金姑娘还在·····”
响彻云霄的秦王破阵曲从土坡传遍浑河战场。
咚!咚!咚!
每个鼓点都像刀尖插在刘招孙心头,他能想象金虞姬箭伤崩裂的惨状。
“本官说了,是全部!全部骑兵,立即调到东门!”
后阵响起一片急促的竹哨声。
正在举铳射击的火铳手立即丢下手中燧发铳,拔出单手腰刀,嚎叫着朝长枪兵与后金兵厮杀的最前线冲去。
布尔杭古率开原最后六百骑兵赶到东门,南岸陆续又有十几匹哨骑汇入骑兵大阵。
六百多骑精骑列为六列阵线。
刘招孙用襻膊牢牢系住左臂伤口,换了匹战马,将六名旗队长召集到自己身前。
“趁建奴骑兵还在城中抢劫,诸位随本官冲阵,一举攻破两黄旗!”
刘招孙手指四百步外近在咫尺浙兵车营,一边调试手中骑弓,一边对众人道:
“冲过两黄旗大阵后,不惜马力,继续往东冲,斩杀两红旗后阵督战的巴牙剌!策应浙兵反攻。”
这是一次有去无回的骑兵冲锋,战马高速掠过这段距离,体力损耗巨大,难以维持马速,冲过两红旗后只能成为后金弓手的靶子。
当然,唯一的希望在于他们能一举击溃两黄旗,否则这六百骑兵在近万敌军之间,绝无幸存可能。
“诸位,生死成败在此一举!胜则后金崩溃,败则开原覆灭,本官会冲在最前!与你们共生死!”
刘招孙说罢,也不多说什么,策马汇入最前排骑阵,站在他熟悉的旗队长位置。
各旗队长接到命令,立即返回各队,大声对骑兵下达冲锋命令。
六百多名骑兵立于马上默默听着,等旗队长叮嘱完冲阵需要注意的各种细节,这些百战精锐们纷纷抬头,将手中长枪镋钯举起,一脸桀骜的望向百步外陷入胶着的步兵阵线。
刘招孙胯下战马打了个响鼻,开始缓缓前行,第一队骑兵跟着旗队长向前小跑。
麒麟大红袍随鼓声律动,如一团跳跃的篝火,金虞姬的生命随秦王破阵乐一起燃烧,鼓声开始渐渐急促。
战鼓声如淅淅沥沥雨打梨花,很快势如银汉倾天堑,疾似云流过海门。
刘招孙听着鼓声心如刀绞,努力操纵马匹踏着鼓点,加速向最前排包衣冲去。
第一排长枪手马速越来越快,很快来到两黄旗阵线前。
“杀!”
第一排长枪骑兵如剃刀般掠过镶黄旗前锋。
一百多匹战马冲到密集的人群前毫不减速,锋利的长枪如秋风扫落叶,将侧翼后金兵一扫而空。
被刺中的包衣和真夷甲兵像被铁锤撞击一样,从地上腾空而起,摔向后方。
周围传来一阵长枪入肉的噗嗤声,真夷甲兵身上的铁甲挡住枪头,发出令人不安的嚓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