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去,要和宋大人好好聊聊,他,刚才,差点害本官不能扫灭后金,看着神火飞鸦从将士们头上飞过,本官吓得伤口又要崩裂。”
憨厚老实雷匠头面如土色,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刘招孙拍拍他肩膀,微微笑道:
“你们还有多少火箭?”
“回,回大人,只剩七百支,这次大人要战兵们轻装疾行,工坊人手不够,只能带一千多支··”
刘招孙伸手打断雷匠头,指了指远处山坡,对一脸惶恐的老头道:
“去,一次全部射完,距离拉近点射,对准南岸还没死的建奴弓手。”
雷匠头愣了片刻,转身离去。
刘招孙对着老匠头背影大喊:
“雷匠头,刚才只是本官说笑,别怕射偏,记住,天命在我,不在建奴!”
刘招孙笑了笑,身上的伤疼仿佛减轻了一些。
这时,稍稍停滞的箭雨再次席卷而来,黑色妖龙呼啸着冲向准备渡河第一千总部。
与此同时,第二轮神火飞鸦发射腾空,万千火鸟在天空化作火龙,咆哮着撞向黑色妖龙。
刘招孙不去看浑河妖龙缠斗,转身大声命令战兵渡河。
“盾阵前行!注意桥面坑洞!”
“辅兵扛上木板!防止建奴烧桥!”
“渔船散开!尽快渡河!”
“登岸以后,第一千总部抽调两个旗队,入城援救狼兵和百姓!其余人全部往东进攻,向浙兵靠拢!”
各营把总、各旗队长分别给战兵重复一遍刘总兵将令,列阵完毕的第一千总部战兵立即开始渡河。
停靠在岸边的十五条渔船也同时划动,向南岸飞快靠去。
这十五条临时征调的渔船,每艘乘坐三十多人,共计五百人,是强行渡河的辅助力量。
渔船四周用茅竹钉成密集的钉阵,以作掩护之用,竹间都留有铳眼射孔,可向外射箭、发铳。
浮桥之上,第一千总部一千三百人,分十二个旗队,长枪兵跟在刀盾手身后,中间还混合有白杆兵。辅兵扛着木板走在最后。
第二、第三千总部共两千六百多名战兵组成巨大的长牌盾阵,准备渡河,布尔杭古率骑兵在战兵营身后掩护。
箭雨遮天蔽日,北岸盾阵纹丝不动。
靠近北岸的桥段被密密麻麻的箭簇覆盖,漫天白色箭羽如缤纷落英,遮住了昨夜冲阵的开原兵尸体。
桥面倒满了姿势各异的尸体,堆成了小山,尸体大都是后金兵。
昨夜在这段桥面上,明金双方爆发了浑河血战中最激烈的一场冲杀。
战兵们来不及驻足查看同袍尸体,刀盾兵举着长牌,掩护长枪兵快速前行。
轻箭如风暴般在战兵周围咆哮,各队旗队长拼命吹响竹哨,提醒长牌手注意脚下的尸体。
很快就有战兵被尸体绊倒,身体暴露在长牌外面,立即被密集的箭雨射中。
浮桥上传来零星的惨叫声,战兵营开始出现伤亡,邓长雄下令加速前进。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旗队已经逼近到距离南岸五十步,对岸后金弓手立即换重箭平射开原战兵。
战兵头顶上,火箭掠过河面,发出凄厉的呼啸声。
邓长雄在两名战兵的护卫下,率领第一千总部冲到最前面。
头顶上己方火箭的呼啸声,振聋发聩,快要刺穿他的耳膜,熊千总反而觉得心头一阵放松。
河对岸再次响起一阵密集的爆炸声,这已是第三轮火箭发射。
三轮神火飞鸦洗地后,刚刚还浑河两岸肆掠那条黑色妖龙彻底消失不见。
已经距离南岸不远的邓长雄他们能清晰听见岸上传来阵阵惨叫声,中间夹杂着一些建奴巴牙剌的嘶吼。
刘招孙目睹第一千总部前锋快速逼近南岸,对岸建奴竟还不断桥,刘招孙怀疑对面弓手已经崩溃。
他不去想奴酋要搞什么阴谋诡计,机不可失,立即下令第二千总部也开始渡河。
第二千总部一千三百战兵如潮水般涌上浮桥。
第112章 末日之城
两百白杆兵混合第一千总部一个旗队,冲在浮桥最前面。
秦建勋和一个名叫王全的旗队长负责指挥这四百名精锐。
四百精锐作为开原军的尖刀,必须一往无前,将南岸正蓝旗防线撕开,为战兵和骑兵顺利渡河铺平道路。
不到十七岁的秦建勋,在经历修罗地狱的北岸血战后,一夜之间就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秦建勋的父亲、大伯以及无数从小在一起长大的白杆兵兄弟,都在昨日战死,西南英烈的鲜血泼洒在辽东大地,五千英灵永眠于浑河两岸。
秦建勋说,与其为白杆兵留下血脉,不如决死一战,挖出奴酋的心肝祭奠千万亡灵。
身负国仇家恨,刘招孙没有理由阻拦这位少年将军渡河报仇。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理由要让这秦建勋渡河搏命。
作为山地战兵营的队长,他的所有兄弟现在都被困在城中,堕入魔道的努尔哈赤正在疯狂屠城,他需要进城救人。
秦建勋斜举白杆长枪,弯腰走在两个战兵长牌手后面。
从北岸升空的神火飞鸦拖着暗红火焰从他们头上滑过。
秦建勋余光瞥见,无数辽东冤魂化作厉鬼,在一片红色焰火中尖啸着扑向他们的仇人。
四周都是昨日血战留下的尸体,秦建勋昨晚率白杆兵在这里和镶黄旗巴牙剌血战,对桥面周围颇为熟悉。他一路提醒周围战兵小心前方桥面,有些地方已经被鞑子拆掉木板,人走上前,稍不小心就会掉落河中。
距离他们五十步外便是南岸后金军阵地,神火飞鸦几轮轰炸后,地上躺下一大片后金兵,
秦建勋估计建奴伤亡超过两千人,遭受打击的主要为正蓝旗。
他们中很多人受伤还没死去,在地上痛苦乱滚。
秦建勋看到两个昨晚和白杆兵血战的巴牙剌,此刻正陷入浑河淤泥,如轮回道里的小鬼,缓缓沉入幽冥地狱。
幸存的弓手全部陷入混乱之中,很多人丢下步弓呆呆的望向天空,还有些人不知所措的望向倒在地上痛苦尖叫的弓手。
神火飞鸦携带的不止有桐油,还有大量铁蒺藜和陶瓷碎片,这些东西被爆炸迸飞,造成的杀伤足够致命。
恰好后金弓手们排成的阵列颇为紧凑,可能是因为大汗想要追求万人齐射遮天蔽日的视觉传达艺术,总之每只涅槃重生的火凤凰,都能带走七八名后金勇士的宝贵生命。
四大旗的弓手们经过神火飞鸦三次洗地,士气都已跌入谷底。
当然,两黄旗的弓手除外。
这些勇士在北岸第二轮火箭袭来时,就全部发疯,丢下弓箭拼命往后阵逃走,也就不存在什么士气问题了。督阵的巴牙剌一连砍了几十人,都没挡住他们。
巴牙剌掉头去抽打那些还没逃走的弓手,让他们继续朝桥面射箭。
秦建勋望着对岸混乱的后金兵,心中稍稍安慰。
趁着对岸后金军陷入混乱,他们加快脚步,很快来到距离南岸三十步左右的距离。
随着和建奴距离越来越近,秦建勋感觉心跳越来越快,握住枪杆的手微微颤抖,这当然不是因为恐惧。
他和建奴交战已有数次,亲手杀过的鞑子少说也有几十人,对建奴早已没有恐惧。
今日,是开原军对后金的决战,是决定百万辽人命运的关键一战。
刘大人同意由他来担任全军先锋,充当大人的利剑,斩后金人头!
秦建勋如何会不觉得这是一份殊荣?!
国仇家恨、兄弟情义、川兵荣誉,各种情绪全都混杂在一起,一时之间,秦建勋百感交集,全身感觉一阵燥热,喉头竟有些发干。
“杀鞑子!给川兵报仇!”
他大吼一声,宣泄激昂的情绪。
后面两百白杆兵也跟着大叫起来,军心顿时更加振奋。
对面三十多步外的建奴好像被这群开原军先锋震慑住,吓得一起往后退了几步,后排几个持大弓的巴牙剌朝这边探头张望,相互之间在用夷语说些什么。
秦建勋少年人的狂傲又爆发出来,对身后紧跟着的白杆兵兄弟笑道:
“鞑子知道咱们川兵厉害,看他们伸长脖子,是要等咱们砍头!”
秦建勋感觉胸中一团热火燃烧,仿佛要燃烧整个浮桥。
他豪情顿生,回头望向北岸。
第二千总部的战兵开始过桥,总兵大旗下,刘大人身边多了群辽兵。
秦建勋在沈阳待了一个多月,和浙兵白杆兵辽兵都很熟悉,他望了会儿,看不清是什么人。
只望见辽兵中升起一杆红色白边的参将旗,隐约能看见上面写着大大的毛字。
“毛文龙?”
这时,护卫秦建勋的两个长牌手已经向前走了五六步,秦建勋连忙跟上去。
刚走出几步,前面长牌手忽然叫道:
“遭了,有油。”
另一个长牌手俯身捡起团黄土,在鼻子边闻了闻,忽然大声喊道:
“还有硫磺!快!别走了!”
十七岁的秦建勋,越过前面那两个长牌手,清楚的望见,三十步外,刚才那群等他砍头的巴牙喇,正缓缓扬起大弓瞄准自己,弓弦上搭着燃烧的箭头。
~~~~~~
距离秦建勋两里之外,沈阳城南北大街。
黑烟滚滚的街面上,丢满了布匹和家具,一些没有及时归附大汗的辽民被人追着乱跑,发出凄厉的惨叫,一些人跪倒在地,向追着他们的人求饶。
“还有银子没?老子记得你家可不止二十两银子!再拿十两,就饶你儿子不死。”
一个女真长相的辽民,抡起大棒,使劲敲打地面,地上一个辽民带着一个小孩,父子两人瑟瑟发抖。
周围一圈站着十几个类似蒙古和女真的汉人,不过从这些人的服侍和发髻来看,绝不会相信他们竟是外番人。
更让人不敢相信的是,就在两个时辰前。
这个挥舞大棒的暴民,和地上被殴打的父子,还是两家和睦友好的街坊邻居。
“马天星,马爷,真没银子了,刚才不是给你十两了吗?”
手持大棒的女真汉人怒道:
“十两不够!再拿!没银子,老子就说你是刘招孙奸细,把你全家剐了!”
那人说罢,就伸手去抓地上的小孩。
“你们这群长着汉人皮做禽兽事的狗鞑子,老子和你们拼了!”
跪在地上的辽人忽然暴起,从袖中抡起一把斧头,猛地砍在老邻居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