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毬子,跟总兵爷打了一辈子仗,杀人无数,今天杀了十几个鞑子!够本了!”
两名家丁亦是仰天狂笑,三人三骑面对两千镶蓝旗精锐,竟是丝毫不惧。
“杀!”
对面巴牙剌射出密集的重箭,刘天星胯下战马中箭受惊,前蹄腾空,将他摔落在地,十几把重刀齐齐杀到。
这位刘綎麾下最强悍的义子,淹没在镶蓝旗马兵铁蹄之中。
刘招孙望着四哥壮烈战死,用力擦拭掉骑枪上的血迹,让它更加锋利,怒视前方,骑枪微微前倾:
“杀建奴!”
家丁们纷纷举起重刀、线枪,准备发动最后冲锋。
就在这时,身后死兵盾阵出现松动,死兵纷纷转身向营门逃去。
接着,营门方向传来密集的铠甲震动声和长枪刺入铠甲的刺耳金属声。
越来越多死兵怪叫着,转身迎战背后冲来的敌人。
裴大虎已做好和建奴同归于尽的准备,正要冲击真夷甲兵,被刘招孙拉住。
“裴大虎,留着这条命,以后多杀鞑子!邓起龙来了,随我杀过去!”
刘招孙率残余家丁越过陷马坑,冲出北门。
北门倒着密集的建奴死兵尸体,手持重刀、大斧的镶蓝旗真夷,在浙兵凌厉的长枪攻势下节节败退。
这些出身深山老林中的死兵,拥有强悍的体力和武力,不过在长枪兵密集的突刺面前,个人的英勇没有任何价值,他们只能被一个接一个杀死。
后面追击的真夷甲兵迎头撞上这股长枪兵,他们的结局与死兵类似。
长枪兵用的都是特特殊处理过的粗竹竿,枪杆轻而坚硬,鸭嘴枪头极为锋利,很容易破甲,建州女真从未遭遇过这些使用长枪的戚家军。他们对付辽兵的那套猛砍猛杀,在这支长枪兵面前好像没有用处,大刀砍不到长枪兵,每次攻击却会遭到对面几支长枪的同时反击。
“杀光这群南蛮子!”
冲在前面的真夷战兵杀发了性子,举起圆盾疯狂撞向长枪枪头。
眼前这不足千人的明军长枪兵竟敢阻挡大军前进,让他们愤怒不已。
“虎!虎!虎!”
五百浙兵组成三排严密的方阵,丝毫不惧,凭借地形优势,疯狂刺杀那些试图冲上来的真夷甲兵。
镶蓝旗战兵需爬上一段缓坡才能进入攻击范围,他们必须双手持刀,这样就不得不放弃圆盾,重刀对长枪兵没有什么威胁,投掷的飞斧也被明军用盾牌挡住。
嗖嗖几声,箭支破空的声音划过天空。
冲在最前面的真夷战兵倒下一片,剩余的真夷战兵丝毫不惧,凶狠朝这边冲来。
金应河率领精锐弓手,及时出现在北门,这些朝鲜兵近战不力,射箭却比巴牙剌还要厉害。
短梢弓射速惊人,一名朝鲜弓手从箭插取出箭簇,也不瞄准,便嗖的射出。
利箭破空而出,直直插入一个镶蓝旗战兵咽喉之中。
惊人的射速下,两百名弓手竟压制住五六百名镶蓝旗真夷进攻,将他们死死挡在了明军家丁后面。
“趁他病,要他命,杀!”
刘招孙提枪刺中一名建奴刀盾兵,将他身子高高挑起,猛地砸在地上。
邓起龙指挥浙兵奋勇山前,长枪疯狂突刺,杀死所有试图上前的后金兵。
剩余人马徐徐撤出大营,只有长枪兵还在营门口和建奴搏杀。
长枪如镰刀般不断收割建奴生命,竹枪长度惊人,枪走如龙,难以防守。
真夷战兵的重刀大棒无法伤害明军,他们的飞斧铁骨朵数量有限,投掷完后,又要面临与明军短兵搏杀。
金应河率领弓手且战且退,他们将轻箭又换成了破甲箭,近距离射击。
破甲箭威力惊人,转眼之间,很快便有无数镶蓝旗弓手被射中,翻滚着发出惨叫。
后金兵不敢再和朝鲜弓手对射,纷纷往后退去。
“金将军,撤!”
刘招孙大吼一声,与二十多个家丁负责殿后,用重箭射向那些追上来的建奴白甲兵。
在他们掩护下,长枪兵与弓手摆脱奴贼追击,潜入无边夜幕之中。
第12章 将军请留步
“杀伤奴贼两千,咱们伤亡只有一百,这可是真的?”
“义父,建奴败而不乱,很快组织反击,剩下几百颗建奴首级没有带回,估计杀敌数当在两千以上,射中一个鞑子大官,可惜首级也没割到。”
天色渐明,沙尖子大营中军大帐,刘綎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呆呆的望着堆砌成小山的真夷首级,目测至少有三百颗。
刘綎恍若梦中。
乔一琦康应乾等人也是诧异不已,虽说此时明军对阵建州女真远远谈不上畏惧,甚至保持有一定的自信,然而一下子斩获这么多首级,还是让大家感觉匪夷所思。
“可惜四哥战死敌阵,尸首未能带回。”
刘招孙低头不语,刘綎刚刚舒展的眉头又沉重起来,乔一琦在旁边劝道:
“人死不能复生,刘总兵节哀,本官将亲上奏疏,为刘天星请功。”
刘綎沉默许久,他这些年东征西讨,身边义子一个个离去,自己渐渐老迈,纵然铁石心肠,想起来也会伤心难过。
他抬头望了眼刘招孙,若有所思。
康应乾对明军伤亡并不在意,对刘天星之死反应淡然。
这位渴望权力的文官监军,正目光炯炯盯着地上的建奴首级,抚掌笑道:
“往年李成梁守辽,每次征伐建州,斩获十几个首级便要报知朝廷,斩杀百级寥寥无几,就这,还敢大言不惭说什么大捷。辽东年年大捷,建奴却越来越强,真是可笑!刘把总,今日你斩首两千余级。还杀了阿敏,果然将门虎子。”
刘招孙一脸茫然,他不知三百级如何就变成了两千,也不知自己何时斩杀阿敏。
刘綎只是在旁默默微笑。
乔一琦跟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康应乾盯着建奴首级,乐的嘴角合不拢。
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获得军功的机会。
萨尔浒之战,四路大军,两路溃败,一路退走。只有东路军力挽狂澜,大挫奴贼。
消息传回京师,朝野必然振奋,皇上肯定要夸他监军有功。
若能博得更大军功,康应乾就可以留在京师做个兵部主事,历练几年,进入内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这里,康应乾抬头对刘綎道:
“刘把总立此大功,本官以为,当升他为千总,上报朝廷绪功,刘总兵,你以为如何?”
刘綎沉浸在刘天星战死的悲痛中,听了这话,缓缓道:
“军中升迁,但听两位监军主意,此次能袭击建奴,刘招孙是有功的,便依康监军所言,升为千总吧。”
刘招孙谦虚道:
“都是义父谋定后动,全赖两位监军督战有力,众将士忠心为国,奋勇杀敌,末将怎敢居功?”
见刘招孙如此谦虚,颇会做人,康应乾微笑点点头。
他拍拍刘招孙肩膀,看他锁子甲上还有夜袭留下的血迹,赞道:
“果然少年英雄,刘把总不必谦虚,你的功劳,我与乔监军,还有你义父都看到了。”
“本官看你有将才之资,统领区区百人,实在太少了,建奴贼心不死,必定来攻。升你为千总,带领更多人马,也好为你义父分忧。”
刘招孙回头望向义父,刘綎对他点头,脸上充满慈爱。
他心中颇为感动,跪倒在地,大声道:
“谢监军、义父提拔,末将定当勠力杀敌,不负期望!”
三人皆是点头,康应乾扶起刘招孙,望向他的眼神更加温和,转身望向刘綎。
“刘总兵,刘千总立此大功,可喜可贺,其他将士亦有赏赐,本官要奏明朝廷,为咱东路军请功。”
刘綎微微拱手。
夜袭之前,他以为小十三只是去镶蓝旗营地敲敲边鼓,杀几个哨马,没想到竟弄出这么大阵势。
地上摆满真夷首级,刘綎在边镇多年,见多识广,真夷首级一眼就能分清。
三百多颗人头成色颇足,没有虚假。
夜袭来去匆忙,能带回这么多首级,已经很不容易了。
刘綎当然知道,刘招孙他们实际杀死的奴贼,当远在这个数字之上。
“抚顺失陷不久,便有这么多人给鞑子当奴才,华夷之辨远矣,可悲可叹。”
乔一琦望着地上摆着的包衣人头,发出文人叹息。
这位朝鲜监军,现在开始倒向刘总兵,将自身命运与东路军联系在一起。
“刘总兵,你可抚恤受伤兵士,尤其是朝鲜弓手,好生抚恤,以显我天朝恩德。”
乔监军对朝鲜人印象颇好,当然,除了那个已经被杀的姜弘立。
“义父,监军,这次夜袭奴贼得手,幸得邓将军、金将军率兵鼎力相助。朝鲜弓手是出力颇多,真夷人头多是他们斩获,两位将军虽是客兵,也当奏明朝廷,好生赏赐,这次浙兵死伤惨重,义父,孩儿建议立即对其抚恤。”
邓起龙、金应河两人身上都是血迹,像被血雨淋过。
一夜血腥搏杀,两人都疲惫到了极点。
他们只是东路军辅助,按理来说,即便立功封赏,也轮不到他们。
见刘招孙为自己请功,两人都露出感激之色。
康应乾若有所思,这刘千总不仅作战勇猛,而且颇懂为将之道,知道拉拢人心。
众人目光都投向刘总兵,刘綎呆了片刻,昨日发饷,他从江西老家带来的几万两银子全发了出去,几位义子还垫了几千两。
此刻,刘家连一文钱也拿不出来了。
抚恤伤兵,重赏勇士的好处,他当然是知道的,只是,现在没钱。
指望朝廷补发军饷,那还需要很久很久。
监军乔一琦乃江南豪门出身,平日出手阔绰,见气氛有些尴尬,低声对刘綎道:
“刘总兵,本官手头有些零碎银子,约有两千多两,不过怕也不够?”
刘綎正要谢他好意,却听乔一琦接着道:
“姜弘立进营时,拉了几十辆马车,除了粮草,车里当还有其他东西,刘总兵可是忘了派人清点?”
两人相视一笑,刘綎一拍脑门,将刘招孙叫过来:
“小十三,姓姜的带了上万两银子,还有些粮草,都是送给东路军的,还有······”
“还有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