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你们要奉我为龙头,我这人做事,喜欢个明明白白,不能稀里糊涂的接了你们,却连我自己管不管得了你们都不知道。”
“司徒先生,还有诸位,不是我不近人情,实在是这件事不搞明白,我实在是不知,该以何种态度来与诸位进行接触,如有得罪之处,就还请诸位见谅了。”
说着,郑毅又冲着周围围了一圈的人作揖一礼,而前来迎接他的这些美国洪门高层,则全都露出了一副深思的神色,又情不自禁的,纷纷将目光看向了司徒美堂。
在美国,几乎所有的华人都归属于洪门,有个基本的组织,如果能为郑毅所用,郑毅可以直接借着洪门的这个壳来任意使用所有华人,这确实是极方便的事。
然而眼下这个时代的洪门,尤其是美国洪门却有一个最大的问题了:党堂不分。
因为美国洪门在中国近代革命的道路上实在是扮演了太重的角色,这其实既是好事儿,却也有其坏处。
美国洪门的发展,本质上和南洋洪门是没什么区别的,早期华工来美国修铁路基本也都是被骗来的猪仔,尤其是X华法案之后,更是比黑人还惨,大家都是为了不被欺负才团结起来互帮互助的。
和南洋那边以前的私会党没什么不同,大多也都是根据各个商会归属各自为政的,原本是不会这么团结的。
要知道就在20世纪初,洪门内斗,安良堂和协胜堂的人大白天的火并,从旧金山一路打到纽约,机枪,炸药,连美国的警察都管不了,那是真的人脑子打出狗脑子的。
而之所以如此一盘散沙,甚至是彼此之间仇深似海的的美国洪门能够像现在这样团结起来,其实就因为两件事:革命,抗战。
昔日,孙先生在美国加入洪门成为红棍,洪门各方受其感召,这才停下了厮杀,开始捐资革命,出钱出命甚多,司徒美堂为了保护孙先生,更是亲自担任了孙先生的保镖和厨师,与其同吃同住了五个月,洪门内部也才放下了分歧暂且休战,共奉孙先生为大龙头。
再后来,抗战时期,为了能够集中力量,共御外辱,势力更大的安良堂龙头司徒美堂主动向协胜堂低头认错,以这两个势力最大,而且有着数不尽的血仇的堂口召开和平大会,这才有了洪门致公堂这个组织,纽约洪门才得以团结,并切实是为了抗日大业出钱出力。
事实上也就团结这么一阵儿,历史上没多久之后就又散了。
说白了整个美国洪门,是看上去十分团结,实际上内里一盘散沙,甚至是仇深似海,全凭着那点民族大义,家国情怀在撑着,只是因为国难当头,洪门在近代革命中又扮演了重要角色,这个时候不好意思闹罢了。
能勉强维系就已经是极不容易了,内部的组织架构?那是一点都没有,比草台班子还草台班子,而且江湖气极重。
远没有已经被郑毅调教好了的南洋私会党好用。
而如此松散的结构,在眼下这个特殊的时期再叠加上了会党不分的毛病,这在郑毅看来分明就是致命的。
这个事儿如果不能说得清楚明白,那他宁可不用这些美国华人帮他,宁可用白人,用犹太人,也不用华人做事。
猪队友比什么都可怕。
所谓的党堂不分,简单说,就是洪门又想留在美国发财,又想要回国参政,既想要保留所谓的江湖规矩,又想把自己给改造成现代政党。
早在抗战之前,洪门就将旧金山总部搬到了港岛并成立了致公党,想要学习现代政党制度。
但洪门内部的江湖习气太重,各地的致公堂散漫惯了也不愿意接受约束,仍然以江湖规矩做事,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整成了一笔糊涂账,也即是致公堂和致公党同时存在,成员可以在两个身份中来回切换。
也就是需要的时候我是致公党,不需要的时候我可能就又是致公堂了,党和堂平级,谁也管不了谁,实则便已经埋下了党堂不分的隐患。
抗战胜利之后,民主联合么,司徒美堂就又提出了要将洪门政党化,回国参政,再提洪门致公党的事儿。
结果还被某个脑袋顶上没长头发的男人给耍了一通,人家在上海搞了个洪门恳亲会,跳过了司徒美堂直接将洪门定性为洪门民治党并宣布收编洪门致公党。
司徒美堂气不过,就又回美国了。
但总之经过了这么一系列的折腾吧,美国洪门的上上下下其实全都懵了,包括古巴洪门,墨西哥洪门,加拿大洪门,秘鲁洪门,澳大利亚洪门,牙买加洪门等洪门信众在内,现在也全都是一头雾水的状态:
咱们这到底是堂还是党啊?到底参政议政不啊,最关键的是,我到底叫啥名,又听谁的啊?
本来就一盘散沙,互有仇怨,现在又加上了这个。
有的人希望搞政党,有些人希望继续搞香堂,有些人希望跟着上海走,有些人仍以司徒美堂马首是瞻。
大家都在洪门的这个大框架里勉强凑合在一起,也没人知道未来到底要怎么走,内部更是缺少一个纲领,颇有一点,“稀里糊涂凑合过呗”的感觉。
毕竟辛亥,抗日,大家都出过那么大的力,真要说一句散,把整个洪门都给解散了让大家像以前一样过,大家也都不甘心。
那不白爱国了么。
这是真的出了钱也出了命的。
郑毅想收编美国洪门,但他却绝不能收编一个这样的美国洪门。
趁着今天自己来的这个机会,到底是党还是会,大家都说说清楚,做个了断,让郑毅当龙头,郑毅总得知道他自己的手下到底是个现代政党还是一个传统的江湖堂口。
司徒美堂见状,也知道这样的含糊可能确实是不行了,遂抱拳拱手道:“既如此,老夫也想反问郑先生一句,在您的心中,洪门是什么,国家,又是什么。”
“据我所知,自从抗战胜利以来,国府曾至少三次请您回国主持洪门事务,包括上一次在上海的洪门恳亲大会,如果郑先生您愿意出席参加的话,以您的地位,无论您的立场如何,至少国内上下,谁,难道还敢轻视您的意见么?”
“您若是肯为国家出力,说不得早在去年,大家就能坐下来谈一谈,多党民主政府之事,说不得就成了,我祖国大地,也就不用再经受这内战之苦了。”
“我倒是也想问问郑先生,两年来,您先后去了以色列,日本,突尼斯,解放了南洋,又要解放中东,连日本都要恢复其正常国家地位,如今又来到了美国,却是唯独没有回过国内,郑先生,还将自己当中国人么?”
郑毅闻言,想了想,却是点头道:“我与司徒公确实是道不相同,抗战时我所捐赠的军火物资,应该比各位加起来还要多上几倍都不止,只是我也承认,我确实是对国内政治完全不感兴趣,并且确实是一直在躲着走。”
“为什么?您如果愿意回国,说不定能够平止争端,说不定天下百姓都会得以安定,以阁下之才干,若是能够为国家所用,何愁中华不能独立富强?”
老头儿所言,其实已经接近于质问了,郑毅也是点了点头,却不着恼。
他也知道这是他早晚要面对的问题,也是很多人都想问的问题,只不过是没人敢问罢了。
他说这些美国洪门模糊,可其实他自己也未尝不是模糊,毕竟,他一直以来所最为倚仗的确实都是海外华人,海外这两个字,本就道不尽他们的尴尬,他们也确实是完全不受国内管控,可是华人之所以抱团,本质上说到底还是因为文化认同和民族认同。
而一边以那些海外华人为基,一边却又加入了美国国籍,而且如今他的演讲也好,所做的事情也罢,全都越来越朝着所谓的“世界公民”而去了。
他几乎都快要异化成跨国资本本身,快要成为全世界跨国资本的代言人了,而且事实上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他和司徒美堂完全成了两个极端,司徒美堂是身为美籍华人,有点过于参与国内政治了,甚至在今年的这个时候就已经高调宣布要拥护我党了。
郑毅则是完全相反,他身为一个海外华人,但在抗战结束之后对国内的事务掺和的实在是太少,甚至分明已经是在故意躲着了。
以至于包括司徒美堂在内的很多人对此都无法理解:你丫躲什么呢?
你说他不涉政,不愿意参与政治?可是他现在分明都已经卷进美国大选里来了啊。
英国,法国,以色列,全世界哪的政都涉,就是不涉国内是吧?
与其费那么大劲,全世界的到处浪,一心要建立一个强大的南盟,为什么不干脆回国呢?
舍不得南洋的基业?直接把中南半岛和国内领土合并了难道不行么?
所以司徒美堂忍不住问他:国是什么?国对于他而言是什么?
郑毅稍微想了想,道:“很抱歉,我现在也只能说……时机不对,你说我为什么不回去争取联合政府而不要内战,这倒是简单,因为我从来都不信所谓的民主联合政府啊。”
“美国,兴盛于老罗时期,英国,兴盛于克伦威尔大公时期,德国兴盛于俾斯麦时期,法国兴盛于腓特烈时期,日本,兴盛于明治天皇时期,这些国家在崛起时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集权,和对内的残酷压迫,剥削。
你告诉我,他们哪一个是因为民主而富强,而不是因为富强而民主的呢?本末倒置了啊,民主带来幸福和富强,自始至终都是个美好幻想罢了,所有的后发国家,想要富强,只能走日本的老路,知道,明治天皇时代普通的日本人过得有多惨,多苦么?”
“所谓的发展,富强,是必须要进行工业化的,而真正的工业化基础,是一定要以牺牲一代人,甚至两代人的幸福,为后世子孙换来的,你也千万别以为西方就没有这个过程,他们也之死吃苦得更早了一些而已,这些,是靠坐下商量就能商量出来的东西么?”
“正所谓不破不立,不管谁胜谁负,胜利者才能完成集权,反之,这个时候如果不打,真坐下来谈,那矛盾不是被解决而是被压制了,无法完成集权,也许未来几十年都会浑浑噩噩,始终无法获得真正的发展。”
“我为什么不尽可能的阻止国内内战?因为在我眼里,这场内战是好事啊,谁能代表中国的未来,打一仗,就全都清楚了。”
最后,郑毅又朗声对着众人道:“我自认为自己还算是爱国的,如今我虽然加入了美国国籍,但中国国籍我也没丢,两国都是承认双国籍的,只是今日我在此剖明心迹,国内的事务,尤其是政治,我确实是永远不会插手掺和。”
“我的立场太尴尬了,祖国是我来时的路,但是事到如今,我所走的这条路,确实是唯有世界第一强大的超级大国可以承载我,而且……我与我党终究是立场不同。”
“至于将中南半岛并入祖国?那就更不可能了,美国人和苏俄人都不会同意,一个没有足够力量的超级大国本身就是脆弱和危险的,若是再并入中南半岛,那就连赖以生存的凝聚力都没有了。”
“直白说,如今的我已经过于强大,而祖国又实在是有些过于孱弱,我回不了国,我回国,国就没了,我也只能依附于美国,成为美国人,除此之外无法可想,我也没有选择。”
当然,还有一句话郑毅没说。
他和他的南盟确实是必须依附于超级大国才能存在,但如果祖国能够成为超级大国,那一切的难解自然就全都解了。
反正作为穿越者,他比所有人都清楚,祖国是会有这么一天的,这一天到来的时间,比这个时代所有人想的都要更早。
今年的郑毅还不到四十,如果能多活一些年头的话,他甚至都未必就看不见那一天。
今天借着司徒美堂向他质问的这个机会,郑毅其实也是顺便剖白了心计,借此定下了洪门,以及追随自己的海外华人的战略目标,纲领。
“总之,我不会回国,也不想参政,更对所谓的现代政党嗤之以鼻,这就是我的回答,司徒公,你的回答呢?”
司徒美堂:“原来如此,郑先生的心思,我懂了,那我也表个态,致公堂和致公党,从今天开始,正式分裂,愿意追随我的,愿意做现代政党,愿意回国为祖国奋斗的,跟我回去,从此之后,吾等弃用洪门之名。”
“不愿意回国的,就是致公堂,从此以后,与致公党再无关系,我走之后,洪门上下,听从郑先生您的号令,只按江湖规矩行事,不涉国内政治,自今日起,洪门,正式分家!郑先生以为如何?”
郑毅:“好,分家好,分了家大家还可以做朋友,分不开,反而是麻烦,哈哈哈,走吧,司徒公,咱们好好地喝上一杯吧,我毕竟是个华人,这次来美国要做的事情比较多,还真是要多多倚仗各位帮助啊。”
第280章 最适合美国洪门的生意:卖日本猪仔
唐人街近乎于正中间的位置上,有一座原属于安良堂总部的“安良茶社”,如今因为郑先生的到来,也已经临时改成了大酒楼。
无数的好酒好菜安排了下去,大搞起了流水席,茶社内能混得上个座的也都是小头目了,茶社外的席面更是完全封死了整一条街。
为了招待郑毅,美国洪门方面,今天确实是下了血本了。
其实即使是郑毅之前与司徒美堂没有将话说开,从司徒美堂将招待地点放在安良茶社这一点来看,司徒美堂应该也是有着分割洪门,以及托付洪门的意思的。
说到底,致公堂本来也是个伴随着中国革命而诞生的产物,本来就是以安良堂为主,靠着家国大义联合了其他的堂口才拧成一股绳的。
司徒美堂,他其实先是安良堂的龙头,而后才是致公堂的大龙头,再之后才是致公党的主席,这是层层递进的。
他的这个安良堂,原先的底子是波士顿安良堂,并不是传统的纽约安良堂,纽约安良堂和旧金山安良堂本身,就是看在大家同出一门的份上,被他后收编了的。
如果没有孙先生加入洪门的这个事儿,可能司徒美堂现在的基本盘都还会在波士顿。
如今的洪门,既然已经决定要堂当分家,而且司徒美堂也已经决定要支持至少明面上还处于军事弱势的我党,实则要走的也是一条难走的路,说白了就是继续回国革命。
1947年,支持我党,这可不是回国享福去的,这是回国拼命去的。
此一去,从此高山流水,无论成败如何,从此与纽约安良堂再也没有关系,也不太可能还回得来了,自然要给那些留在美国的洪门一个交代。
不可能所有人都跟他回国的,别说此去回国本来就是继续革命生死难料,好多人在美国这边都已经成家立业,实质上已经是美国人了,又哪能那么容易回去。
从清末到现在一百多年,几代的华人吃了多少苦才在美国这地方站稳了跟脚,打下了基业,又怎么可能舍弃呢?
将这些基业和人才留给郑毅,对谁都好。
坐下喝了没几杯司徒美堂便请求道:“我们知道郑先生您有钱,说来,我们这些人想回国,目前为止,连回国的机票都成问题,
郑先生如果不嫌弃,我可以做主,打算将安良堂在美国的所有产业,尤其是纽约的这条唐人街,中国城,全部卖给您,不知您意下如何?”
“怎么,司徒先生是决定破釜沉舟,以后真的不回来了?变卖家产,是要毁家纾难么?”
司徒美堂:“确实,不打算再回来了,此行回国,是为了帮助中国我党,我相信,只有我党,才能救中国,即使是豁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嗯。”郑毅点头。
心里也还是忍不住会有些感慨。
得民心者得天下啊,我党身为一个红色党派,值此内战之时明明还身处劣势,但不止陈嘉庚这样的海外巨贾,就连司徒美堂这样的帮派大佬都愿意为其倾尽所能,如此一想,倒是也怪不得他们能取得最终的胜利了。
“司徒公变卖了美国这边的财产是要用来捐赠的话……嗯,我出个数,五千万美元吧,用来购买安良堂在纽约,波士顿,旧金山等地的公产。”
“这笔钱我会存在槟城的户头上,你们回去的时候可以先去一趟槟城,用这笔钱看看需要什么买什么,武器弹药,飞机大炮,粮食机床,现如今的槟城都可谓是应有尽有,甚至亚罗士打的马来兵团还可以提供雇佣兵服务。”
“另外,所有愿意跟你走的人,在美国这边如果有什么房产,私产,也都可以卖给我,你可以整理出一个账册来交给我,我会按照市场价来购买,不打折扣。”
“还有古巴、加拿大、澳大利亚的洪门弟兄,凡是愿意跟着您成立现代政党的,我都愿意出钱接他们的公产和私产,不愿意回国,愿意留下的,也不妨过来跟我碰个面,互相认识一下。”
郑毅在美国不缺上层的人脉和能量,而且有钱,但手里合用的人才太少,更是在美国缺乏基层的力量,美国这种社会是很特殊的,即使是最顶尖的财阀家族,也离不开基层帮派的力量辅助。
因为政府对基层社会的管理能力很弱,事实上在进行基层治理的时候经常的需要借助帮派的力量。
之所以说民主党的基层治理能力比共和党更强一些,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民主党相比于共和党更多的掌握了帮派,这里的帮派指的并不只是黑帮,而是包括行会,工会,教会,同乡会等一切的基层组织。
洪门也是这些基层组织中的其中之一罢了,当然,算是全美国的基层组织中最能打的那个。
当然,五千万美金的这个钱,郑毅实际上已经是在变相往国内捐钱了。
洪门的所谓公产,说到底也不过就是这个唐人街而已,而且这其中可能绝大部分也算不上安良堂的公产,甚至这些地产到底有没有正规,合法的手续也都不一定的。
纽约安良堂是上一代华人教父李希龄打下来的,否则偌大的一个纽约也不可能有一整个街区都是华人,这个时代的唐人,可谓是武德充沛得很,是很不好惹的存在,李希龄甚至做过纽约的副治安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