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毅点头:“是的,眼下的世界处处都在掀起赤浪,南盟,是依靠群众的,自然不能剥削群众,是要对打工人们更好一点的。”
下村治:“那新加坡的工业恐怕是享受不到太高溢价的,至于过路财神,有槟城就已经足够了,新加坡不可能也成为金融中心区跟槟城自己人竞争自己人,那……郑先生,打算开放新加坡的民用房地产项目么?”
郑毅很坚定地摇了摇头,道:“新加坡的住房用房会采用和槟城差不多的政策,新客可以分宿舍,有户籍且多年工作之后政府和商会搞廉租房。”
“商业性住房当然会有,但只会是少部分人,南洋这地方太特殊了,几个城市所依赖的主要人口都是华人,现在还要加上你们日本人。”
“正所谓落地生根,房子,才是百姓的根,如果全部的房地产商业化,以南盟的特殊情况,核心城市的房价一定会上天,老百姓打了工发现几十年也买不起房子,自然就只会将南洋当做一个打工赚钱的地方,攒够钱,他们就回国,回日本去了,这样的话南盟的经济再好,也是没后劲儿的。”
下村治:“原来如此,所以这就是南盟现在的经济危机啊,工业品本身利润下降,难以支付高溢价,您又坚持要让老百姓都住上自己的房子,新加坡大建设虽然能够带活经济,但南盟也因此背上了天量的负债,新加坡的本土制造业又远没有那么高的溢价,还是要继续从槟城吸血,这还只是新加坡一地的情况,如果扩散至整个南洋,槟城的小马达是一定拉不动这么大的车的。”
“那么郑先生,您是否愿意只以华人,或是华人和日侨为南盟的主体民族,通过对马来人,泰族人,爪哇人,印度人的剥削和压榨来维系南盟的运转呢?”
郑毅摇头,道:“传统的殖民模式在新世界里是要注定失败的,大家都是彼此搬不走的邻居,一旦陷入民族战争,必然会导致南盟的动荡甚至崩溃,我不会这么做,民族矛盾必须越来越弥合,而不能再去扩大了。”
毕竟郑毅是后世来人,南非的下场,他还是很清楚的,他可不想走那条路。
下村治:“所以恕我直言,您是不希望牺牲任何人,还要让南盟的百姓继续享受现在的高福利,却继续维持南盟区域的经济高速增长么?”
郑毅:“是的。”
下村治:“…………”
你他妈在这许愿呢么?!
经济学是要讲客观规律的啊!
“那么郑先生,听闻您是世界第一应用科学家,您能不能拿的出一种新的发明,生产一种销往全世界,还产生超巨大利润,至少是以前石化生意的十数倍全新尖端产业呢?”
郑毅:“这……只能说稍微有点想法,但恐怕没那么容易,也需要大量的时间,能不能成,能做成什么样,我也没有把握。”
说着,郑毅看向下村治:“我知道南盟现有的经济模式一定是有问题,也有重大缺陷的,如果继续如此运行下去的话,也许十年之内就会出大问题。”
“所以,我才找到了您啊下村先生,不知下村先生,何以教我?”
第244章 唯有集中权力,才能扩大内需
郑毅当然对南盟的经济状况是有一定预期的,但其实他至少有相当大的把握,能将新加坡也弄得比较发达,或许比槟城会差一些,但应该也不会差得太多。
他其实底色里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对经济学的理解更是纯粹的盲人摸象,但身为穿越者他至少眼光肯定是没问题的,很清楚未来几十年什么都是风口。
某种意义上,他其实还是一个牛逼的大企业家,有信心能在未来几十年内不断的踩在风口上,然后带着他的小伙伴们一块赚钱,也一块过好日子。
但却是也仅此而已了,本质上这确实还是财阀的玩法,郑毅有相当大的把握做一个优秀的财阀,他现在身份上确实也是个财阀,但要是将南盟看成一个财阀的话,他又着实是已经做得有点大了。
当然,真实情况肯定远没有下村治说得那么严重,南盟的情况郑毅自己心里还是很有数的,运作模式上确实是有点问题,但与其说南盟是套在槟城这个马达上跑,槟城这个马达早晚会坏掉。
不如说包括槟城在内整个南盟都是套在他的身上跑。
他这个引航员做得还是不错的,但是有一说一,南盟内部的自生力确实是差了一些,随着南盟越来越大,附属在上面的人口越来越多,确实是会感到越来越累的。
南盟的成功从来都不是制度性的成功,而是他郑毅本人的成功。
而如果南盟能够拥有一套不需要他太累,自己就能运转,内生,并且走向富强的制度性建设,与自己的高屋建瓴的眼光来相辅相成,那无疑未来的路就好走多,他这个领头羊也能轻松下来不少。
他是不懂经济学的,西方的那些经济学家,郑毅则是压根不信,信他们是很容易走歪了道的,甚至会认为谁信谁傻缺。
而眼前的这个下村治,如果能给南盟开药方的话,郑毅倒是愿意给他个机会试试,这就要看他开的药方能不能令郑毅满意了。
下村治闻言有些激动地舔了舔因为激动和紧张有些干裂的嘴唇,不自觉地就将自己的腰背挺得更直了一点。
很认真地分析道:“郑先生,我没有南盟的详细经济数据,所以具体的经济对策,我也不敢贸然给出,但郑先生如果您信我的话,有两个问题我认为还是很明显的,即使我一个外人也看得出来。”
“您说。”
“其一,是南盟的核心人口太少,我在大藏省上班的时候,曾听人说起过南盟的一些大致情况,真正核心的人口就只有槟城的五百万左右的华人人口而已。”
“除了这五百万人口之外,整个区域的其他百姓都不是南盟的核心人口,郑先生一直以来似乎都……只是希望他们别闹事儿就好?”
“整个南盟,至少还有两到三千万的人口,在整个经济体系之内的参与度都很低,而且,他们都太穷了,穷到对于南盟的经济发展很难有什么正向作用。”
“其二,是南盟缺乏一个强而有力的,能够宏观调控经济的中央机构,也缺乏一个明显的经济目标,更别提经济政策了,简单说就是各自为政。”
“而南盟那边的私会党,行会,未免势力和自主权利都太大了一些,这就导致,其一是在经济发展的过程中会出现大量的重复建设,其二是优势产业很容易懈怠,缺少真正的竞争,甚至是……自我腐败。”
郑毅好奇地反问:“自我腐败?”
下村治点头:“乡党会,行会,私会党,三者之间本就是相互重合,比如,会不会出现某一个高利润,能赚钱的行业,全部被同一个团伙,比如福清商会所把持呢?”
郑毅闻言苦笑:“那怎么能说是有呢,整个南洋,经济上几乎全是这样的情况,除了石化工厂和上下游周边,因为是大家都有投钱的缘故,呈现百花争开之态,其余的大部分,至少是制造业的企业,都有不同程度的垄断现象。”
“比如金融业,从业者大多都是厦门人,机械加工的生意,能做的几乎都是信宜人,钢铁,番禺人,航海,琼州人。”
下村治:“这就缺少基本的竞争啊,同一个行业中谁能做得更好不取决于谁更有创造力,创新力,甚至都不需要更加的吃苦耐劳,先来者完全可以霸占有限资源,去赚更多的钱,而后来者却只能按照各自商会内部的规矩做事。”
“就行会本身而言,是只需要对乡党负责的,而乡党作为一个社会组织,他们占据了南盟中最赚钱的一个或几个行业,却又只需要对一个乡的同乡负责,自然就会缺乏压力和进取心。”
“甚至作为乡党会而言,南盟的整体利益与乡党会之间也并不一定就会是一致的,甚至真的严格来说……南盟的其他人越穷,对我这个商会,反而会越有利,这,就是我说的腐败。”
郑毅听了之后想了想,却是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随后他看向下村治就觉得愈发的顺眼起来了。
明明是个外人,却能一针见血的指出南盟所存在的问题,有些地方甚至就连郑毅都没想的那么深。
毕竟南盟以前就一个槟城为主,快速扩张也是二战结束之后的事,又因为这段时间郑毅也是一直在忙,有些隐患连他都没有看见。
“你认为,有什么解决办法呢?”
下村治连忙谦逊地道:“不敢说有解决办法,只是,确实是有一个大致的应对方法,额……是我瞎想的,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效,若是说错了,您当我是在胡说八道?”
郑毅:“当然,先生尽管畅所欲言便是。”
下村治:“其实二者是二而一的,因为缺少必要的集权,才会导致下边的山头主义和小团体主义盛行,而小团体的抱团又反过来影响了南盟的经济发展,所以不管南盟接下来要做什么,都必须要打破各个小团体的山头。”
郑毅:“这不会压制经济的活力么?”
下村治:“根据我对日本经济的观察,经济的活力与否,大多数的时候并不在于是否被政府所管束,稍加引导,反而能够避免经济体的无序竞争,甚至是无效竞争。”
“管理,并不是像苏俄一样实行什么都管的计划经济模式,只需要抓住经济生产中的关键,比如大额的资金流向,优秀的管理不会压制市场的活力,反而可以通过将优秀的企业,放在正确的赛道上,进行更加良性的竞争。”
“真正抑制市场活力的从来都不是管束,而是贫富差距,老百姓手里如果没有钱,或是只有很少的钱,再如何自由的竞争,也不过是变着花样的维系生命活着罢了。”
“以我多年来对日本社会的观察和了解,大部分民众其实都是有购买欲望的,社会进入工业时代之后生产力其实也并不低,只是即使是在战前,百姓的手上没有钱,所有的经济活动,都只围绕在东京城,
甚至绝大部分经济主体事实上都在江户区,而其他的日本人都事实上成为边缘的时候,只要外部的出口市场出现任何一丁点的波动,都必然会造成日本国内经济的产能过剩,从而导致出现经济危机。”
说着,下村治也忍不住的一阵阵失神,长叹一声:“若非是如此,日本,又怎么会走上军国主义道路呢。”。
郑毅很认真地拿出本子将其记录下来道:“那要怎么做呢?”
“集权,只有通过集权的方式,归化产业政策,同时扩大内部需求,减少对外依赖,要想增加内需,就必须集权,制定从根本上就以利民为出发点的产业经济政策。”
“以日本失败的经验来看,工业要升级,就必须扩大经济活动中的市场主体,只以江户城的贵族们作为国家的消费产品,缺少消费市场,工业的规模就是再大,也永远只能沦为欧美的廉价替代品。”
“没有内需的市场,永远都是畸形的市场,一件商品,如果不能先在自己的国家内部获得国民的认可,要如何才能够走向世界?”
“只有自己国家的人民先富裕起来,有钱来购买,支持国家自己生产的高级工业产品,企业才能以此为试验田,不断的推陈出新,直至在国际竞争中拥有竞争力。”
“只有本国的百姓先认可的工业品牌,才有可能成为世界认可的品牌,才有可能享受高溢价。”
“一个民众有钱的社会,政府可以任意去管理企业,只要稍微留下一点竞争的口子,他们自然会变着花样的满足国民的消费需求。”
“反之,一个国民没有钱消费,只知道出卖廉价劳动力,为欧美白人服务的社会,即使政府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整个国民经济也依旧只能是一片死水。”
郑毅:“可是我听说,日本的经济学界目前很流行一个观点,说,正是因为日本的1940体制,政府对经济干涉管理太多,所以才会导致日本的企业缺乏活力,而居民没有钱消费,是因为政府的腐败和财团企业对社会资源的垄断啊。”
下村治:“我认为,这全是一派胡言!管理,哪怕是腐败的管理,对经济指标的调拨,反而才能够使得有效的经济资源在社会中尽可能高效的运转。”
“过度放任竞争,本质上就是在保护财团利益,社会上当然会有一些贪官污吏,但只要上层拥有整顿吏治的决心,在有序的市场经济之下,至多不过是贪点污么。”
“反之如果政府不能将关键社会资源握在手里,社会资源就一定会掌握在财团手里,政府的官员贪污关键社会资源,只要政府本身不是从根上烂了,他总要留下一部分资源给社会,贪污的行为本身总是要面临一定风险的。”
“但如果关键社会资源被财团所掌控,那他们将这些全部资源都吃干抹净,就都是合法所得,心安理得了,可以享受社会发展的全部好处,却理所当然的可以逃避全部的社会责任了。”
“我承认,日本政府内大部分的官员都不是好人,但他们坏得至少还有顾虑,腐败,也是要做事情来给国民一个交代的。”
“任何的自由竞争,本质上,都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游戏,中小型企业一定会在自由的竞争中被大型的企业吃掉,而中小企业,才是真正为国家提供就业人口,为社会制造稳定的基石啊!”
“所以我认为,经济要想可持续,就必须全面提高百姓的收入水平,扩大内需,这是一切的前提。”
“而要想扩大内需,就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干涉政府。”
“政府的职责,应该有二,其一,是通过对社会资源的调配,倾斜,重点扶持,支持,那些需要在国际竞争中拼杀表现良好的企业,成为经济发展的引擎,
哪怕是为此牺牲掉国内的其他企业也在所不惜,五根手指,只有握成一个拳头,打出去才能让人疼。”
“其二,是抑制大企业,尤其是抑制那些不需要在国外竞争的,非高科技领域,尤其是民生领域的大企业,通过税收和立法,压制和欺负那些大企业,扶持能够为社会带来大量就业的中小企业。”
“另外,要设立最低工资标准,同时一个企业中,最高工资差距不能超过六倍,即包括企业管理者在内,最高工资不可以超过内部最低工资的六倍,保障最基本的底层员工的收入水平。”
“限高、扩中、补低,才是收入分配的根本目的。”
“简单来说,就是在对外竞争中,国家要损不足而奉有余,但在内部经济活动中,要做到损有余而补不足,这都是不可能通过自由市场竞争解决的问题,只能依靠政府强权。”
“最后,则是通过社保等福利制度,为国民经济进行兜底。”
“如果,哎~,如果30年代国家经济危机时,国家能够采取这样的方式来解决经济问题,也许,也就不会发展到对外战争的地步,从而落得现在这般地步了。”
闻言,郑毅却是哈哈大笑,合上了笔记本,也是连连赞叹:“好,好,好啊!下村先生,果真是没有让我失望,你,就是我要找的经济专家啊!”
其实这在整体思路上,就是历史上60年代的“国民收入倍增计划”,有些地方要扶持大企业打压中小企业,有些地方要扶持中小企业打击和拆分大企业,增加国民收入,促进社会公平。
用拆散部分大企业养活的内需,来养一些挤压中小企业培养出来的日本品牌。
日本就是靠这一招来打破所谓的中等收入陷阱,一举摘掉廉价劳动力的帽子,成功步入发达国家的。
这一套经济政策在历史上一直玩到八十年代,也就是直到田中时代的四岛计划,因为内部财团勾结外部美国爸爸势力未竟全功遗憾下台,也标志着日本的下村经济学结束。
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日本经济就已经失败了,剩下的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国民收入的增长就不是靠工资,而是楼市股市等金融资产了。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田中在“神秘势力”的插手下下野,日本国内的国民收入倍增,拉平城乡居民收入差距的计划推行不下去了,日本才不得不从股票和楼市上开始寻找经济增长点的。
再之后的事情,大部分中国人就都知道了。
日本战后的经济模式就那么几个节点:50年代开始复苏,勒紧裤腰带搞工业搞了十年,60年代出现国强民贫现象,池田开始使用下村治的下村经济学,开启“国民收入倍增计划”,经过60年代和70年代的发展,使日本成为发达国家。
计划推行到田中时期时,田中打算将动静拆了,把企业迁出去,拉平东京大半等大城市和普通城市居民的收入差距,彻底贯彻全民收入增加进一步扩大内需,境外神秘势力坐不住了,和东京城内不想离开东京的财团勾结逼迫田中下野,转投新自由主义的大旗之下。
下村经济学结束,日本的实体经济高速增长结束。
80年代和90年代搞楼市和股市,开放金融等搞钱生钱,快速增长后泡沫崩碎,开启“失去的三十年。”
这里面最最重要的,即是60-80年代的,下村经济时期。
老实说郑毅有时候还真挺好奇,如果田中不是被神秘势力给搞得下台,下村经济学能够一直在日本搞下去,日本人不陪着美国搞什么新自由经济,不去搞楼市股市那种钱生钱的游戏,日本,这个国家到底又会发展成什么样呢?
可惜,他是肯定看不着了。
很显然,虽然现在还没到60年代,但下村治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相对很成熟的框架,只需要往里面填东西就行了。
这个时空,日本肯定是没有所谓的国民收入倍增了,这事儿,就由自己的南盟替他们干吧。
“下村先生,我对您的经济学主张非常的认同,我希望可以正式聘请您,成为我们南盟经济研究所的所长,做我们南盟的首席经济学专家。”
“拜托了!”
第245章 回程在即,大阪或者名古屋也要加入南盟?
尽管南洋那边,在郑毅不在的时候已经发生了越来越多的事情,有些还颇为棘手,但郑毅还是坚持在日本一直待到了1947年的年初。
他本来甚至还想待到东京审判结束的,奈何这所谓的国际法庭做事太过于磨磨唧唧,从46年5月3日开始审,审了足有大半年居然都还是没有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