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郑毅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也没说什么，继续蹲着喝粥。
粥是很普通的白米粥，但煮得很稠，很香，上面还点了几滴酱油，拌匀了喝，倒是也还算顺口。
“我告诉你啊，能在咱们泰有上工，你就偷着乐去吧，你满吉隆坡的去打听打听，其他的锡矿上，月钱都是十块，还不许请假，在咱们泰有，可是给你十二块的，还包括两天的假期，包食宿。”
“小姐买你花了五十块的大洋，该死的国民政府，搞得现在南洋这边的大洋也在涨，五十块大洋，差不多也要六十块马币了，”
“只要你好好干，只需干够五个月，就能把你欠我们的钱还清，到时候就跟你签正式的工约，你就自由了。”
“签了工约以后再赚的钱，你就可以往家里寄了，咱们李家，可是一分你的便宜都没赚，不但没算你的利息，这半个月你吃白食，还给你抓药的药钱，可都没给你算呢，便宜死你了，赔钱货。”
“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整个吉隆坡，乃至整个南洋，哪还有像我们李家这么善的人家？你啊，走了八辈子的好运了知道不知道？”
郑毅当然很清楚这丫鬟是在PUA他，倒是也并不如何反感，只是笑着回了一句：“那真是谢谢大小姐，也谢谢你了啊小环姐”，便继续喝粥了。
在南洋，主家和猪仔并不是简单的奴隶和奴隶主的关系，更类似于债主和负债人。
猪仔头买下猪仔后将他们打包装船，再以一个更高的价格卖给种植园主或矿主，称作主家，猪仔头赚得是运送猪仔的差价。
而主家在买下猪仔后会跟猪仔签订一个借贷协议，买猪仔的钱，就算是借给猪仔的，要猪仔给主家打工还债。
至于具体怎么还，那就要看主家的良心了。
良心好的给低一些的利息，通常两三年就能还清，良心坏的利滚利，能让你一辈子也还不完。
当然，这种主家也容易被人砍死，南洋的猪仔从来也不比美洲的黑奴更温顺。
而如李家这般，不要利息，半年就能还完欠款的，这怎么看都算是大大的良心主家了。
虽然他是被打折买的，便宜。
听矿上的工友们说，他们李家的老爷名叫李季谦，曾是晚清的进士，做过五品的浩授知道政大夫，罗定县的知县。
甲午海战之后，老爷子弃官从商，加入了革命党，还给孙先生做过替身，
后经革命党人杨永泰、李怀霜的介绍下来到南洋经营丝绸和茶叶生意，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便有了现在的“锦纶泰矿业”和“泰有矿业”。
主业是锡矿，兼做航运、汇兑、客栈、橡胶、丝绸、茶叶、广东特产贸易。
这些第一批追随孙先生的革命党人，确实还都蛮有良心的。
正这么唠着，却见矿上突然一阵躁动，所有人都在朝同一个方向跑。
“不好啦，不好啦~，那台德国机器又坏了，四眼他们一组人都被闷在矿井里去了！”
闻言，正闷头喝粥的郑毅，嘴角处不经意的便勾起了一抹微笑。
看来，应该是不用下矿干力气活了呢。
第3章 我会修机器
乓！乓！乓！乓！
一名穿西装的男子愤怒的正对着一台机器用脚不停的踢。
“动！你他妈的倒是动啊！妈的！都他妈怪我，我就不应该图便宜买这些德国的机器，四眼啊，四眼！你听得到我说话么？你不要慌，我们现在就救你们上来！”
一旁，在外围躲着看热闹的郑毅见状，扭头问小环道：“这谁啊。”
“这是咱们家的大少爷，咱们泰有啊，可是大少爷的产业。”
“哦，大少爷居然来矿上了。”
郑毅忍不住心头一喜，突然举手道：“大少爷，让我试试吧，也许这机器能修好呢？”
他很确信那机器他能修好，因为那就是他一天前做了手脚给弄坏的。
大少爷今天恰好来矿上视察，这属于意外之喜。
那机器本来就有问题，他不动手脚一个月之内也得坏，他也只是让它提前了一点而已。
“你是……”
大少爷闻言，回头疑惑地看了郑毅一眼。
“他是小姐半月前救下来的猪仔，”小环替他介绍道。
“一个猪仔凑什么热闹，滚滚滚滚蛋。”
大少爷很明显是心情不太好，不禁口出恶语，郑毅也不恼火，而是朗声道：
“大少爷，这机器是西门子的吧，我认识这个标，这几天我听声音就知道，咱们矿上的好几台设备都有密封问题，
我没猜错的话那里面肯定是漏油导致的自动断电，不信您打开机盖一看便知。”
大少爷一愣，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还认识西门子？懂德文？”
“略懂。”
“英文懂么？”
“懂的。”
“外耳啊油腐乳昂木”
“福建福州人。”
“来，你来试试。”
这大少爷没有二话，真的就让郑毅来上手了，现在那矿井下有一队四个人的小队，那矿井内部全凭机器输送空气，现在机器坏了，人随时都可能闷死在里面。
却是也顾不得其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大少爷！这毕竟是个猪仔啊！他再把这机器给弄坏了，要不，咱们还是等亨特先生来……”
“亨特来了四眼他们的命就没了！让他试！”
郑毅笑着道：“有螺丝刀么，我要先把机器的盖子卸下来。”
一旁，一位老师傅一边给他递螺丝刀一边道：“小子，你可小心点，这机器可贵着呢，弄坏了，你小子干一辈子也赔不起。”
闻言，郑毅却是又将螺丝刀还回去了：“那这样的话我就不修了，我是最便宜的猪仔，小姐花五十块买回来的，我的命可没这机器值钱，至于那矿里困着的四个工友……”
大少爷却是一摆手道：“你尽管修，把四眼他们救上来才是当务之急，机器不重要，在我的泰有，人永远比机器贵，修坏了算我的。”
“有大少爷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郑毅倒是也没过多的摆谱，毕竟人还在那里面闷着呢，干脆利索的就卸下了机盖，
哗得一声，一众的围观群众都发出了齐齐的一声惊叹。
因为就见那机器内部，确实是润滑油漏得到处都是，甚至还噗呲噗呲的带着白色的沫子，看起来特别的狼藉，磨磨唧唧的到处都是。
至少看上去，问题还挺严重的。
这个问题和刚刚郑毅说得是一样的，这证明郑毅至少也是真的懂点的么。
“有橡胶手套么？”
“橡胶手套？”
众人面面相觑，自然却是没有的。
“有什么绝缘体的东西么？这上面毕竟有电。”
“什，什么是绝缘体啊？”
“草，算了，直接来吧，应该也电不死，都断电了。”
郑毅直接就上手，从漏油的地方摸去，用螺丝刀，三下五除二便将输油管给卸了下来。
刚刚说话的那个是矿场的管事，这会儿又忍不住说话了：“小子，可真要会修才行啊，这可是德国的，最新的进口设备，矿上一般的技工连拆都不敢拆，全吉隆坡也没听说过哪个华人会修这东西的，可贵着呢啊。”
“那我不修了？”
大少爷：“老吴你给我闭嘴！滚一边去！”
“小兄弟，你尽管修，修坏了就修坏了，我信你。”
郑毅点了点头，继续拧那里面的螺丝拆管子，待从里面拆出来一堆东西之后，拿出了一个密封圈道：
“果然，是密封圈坏了，大少爷您看。”
说着，郑毅便将昨天他偷偷磨开的密封圈给了大少爷。
“矿上有备用的密封圈么？”
“没，没有，那怎么办？”
“无碍，有胶带纸也行。”
“胶带？快，快去找胶带，找胶带去！”
不一会儿，便有胶带找来了，郑毅用胶带勉强将密封圈上的缺口给粘上，粘好，重新帖了回去，找来麻布将漏出来的润滑油擦干净。
“润滑油。”
有老工人连忙拿来润滑油，郑毅将其重新灌满，连接电源，重新启动机器，就听那机器嗡~的一下就又重新响动了起来。
一众看热闹的矿工见状，全都啊的一声蹦跳了起来欢呼不已，这证明，那被困在矿井里的工人已经安然无恙了。
就连那见多识广的大少爷，见此也不禁是眼中异彩连连，而小环则是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
‘莫非他那天不是在说大话，而是真的有本事么？’
“大少爷，这机器现在就是暂时对付着能用，您若是珍惜咱们矿上工人的人命，还是赶紧让人上来，待换了新的密封圈之后再用吧。”
“好！好！小兄弟，真是多谢你了啊！”
说着，这大少爷也不嫌脏，直接便伸出了两只手，使劲使劲的握住了他的手。
“大少爷，您这机器保养过吧，之前听您的意思，这些德国机器总坏么？”
“对，保养过，是特意请了英国的工程师来做的保养，今年，这机器已经坏了第四回了，哎~，都怪我贪便宜。”
哪知郑毅却摇头道：“问题应该不是出在机器身上，而是保养身上的，密封圈本来就是耗材，我刚才换密封圈的时候就感觉，它好像有点厚了，而且弹性也不好，与这台机器并不十分匹配。”
“据我所知，德国的机器虽然价格上比英国的便宜，但质量上其实未见得会比英国的差，西门子这个牌子，还是有保障的，按说不会出这样的问题。”
“若我所料不错的话，您所请的英国师父在给您的机器保养时，用的应该并不是这台机器的原装备件，而是用的他们英国同款机器，差不多型号的备件。”
“二者相差确实不多，可能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匹配，但是在机械设备之中，即使是百分之一的错配，所引发的结果往往也都是很可怕的，大少爷您买设备的时候，没一并买足够的配件么？”
大少爷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这样啊，先生，真是高人啊，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免贵，我叫郑毅。”
“先生，请，我们去办公室详聊如何？”
“多谢大少爷。”
第4章 大少爷李孝式
“在下李孝式，刚才，多有失敬之处，还望先生勿怪，先生，抽烟么？”
说着，便见大少爷从办公室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根雪茄给他。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