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陈宫这等人物,如何不明白,此事自然表明了天子求贤若渴的态度。
但郭嘉能自荐,究其原因还是他能得皇帝的召见。
而今虽然没有科举取士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说法,但汉家故事,一朝得到天子召见重用,势头甚至能比科举拔得更高。
在这一点上比较有发言权的还得属前汉的造梗小能手朱买臣。
因为郭嘉过去数年闭门读书的缘故,除了少数与他结交之人外,了解郭嘉才能者并不多,陈宫与张邈皆不在此列。
不过张邈已经从好友尚书周毖处了解到了一些消息:“我听闻,郭奉孝是由荀文若向天子举荐。”
陈宫心中了然。
话说自今上登基之后,本就不容小觑的颍川郡士人们毫无疑问地在朝堂之上占据了更多位置。
而颍川乡里之间本就学风浓厚,不乏人才,能接得住这泼天的富贵。
此事放到其他郡国出身之人眼中,要说一点都不羡慕嫉妒,那是骗人的鬼话。
陈宫达不到宠辱不惊的境界,不过他没有背后说人坏话,评价道:“荀文若君子也,曾被赞为‘王佐之才’,他所荐举之人,想必是有真才实学者。”
张邈对此不置可否,笑道:“公台只知其有王佐之才,却不知称其为‘王佐之才’的何伯求而今正在右扶风屯田呢。”
小小地讽刺了一下后,张邈又打了个哈哈,道:“颍川荀氏以《易》传家,自然更明时事变化。”
陈宫颔首,换做过去,他一定会和张邈多加讨论一番,但现在,他却没了这种心情。
他不得不承认,他急了。
陈宫敢于先后拒绝州郡举荐和公府征辟,他对自己的才能是有几分自得的,自认为太学之议中自己的表现不俗,然而连郭嘉这样的年岁比他小不少的士人都能得到天子召见……对于陈宫来说,这无疑让他信心都有点动摇了。
虽然早在参加太学之议前便预计到了这一结果,但真到了这一天,却没陈宫想象的那般容易接受。
陈宫忽然询问张邈道:“孟卓公至今仍无入仕之意吗?”
张邈一愣,随后缓缓摇了摇头,若非太学之议,他是不愿入京的。
在他看来自己入仕的时机未到。
而且昔日党锢之时,他与袁绍四处奔走,结交党人,扶危济困,在奔走之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此前袁绍辞官回乡,张邈曾去相会,见袁绍辞官不过一年有余,便已经颓废起来,时常饮酒消愁。
张邈当时就把袁绍大骂了一顿,然后他才从宿醉的袁绍口中得知袁绍是被迫辞官的。
当事情的经过被袁绍以自己的视角修饰后传入张邈耳中,不免让视袁绍为好友的张邈感同身受,感慨于天家无情。
当然,感同身受之余,张邈还是要继续骂袁绍就此颓废不思进取的行为,希望能将袁绍骂醒。
面对“重病”的袁绍,张邈言语之间下了一剂“猛药”,说人话就是骂得有点狠。
事实证明,张邈的“猛药”是有效果的,袁绍的的确确被张邈给骂醒了。
只是自酒后醒来之后的袁绍回想起张邈骂他的言语,恼羞成怒,直接不再搭理张邈了。
两人的关系就此破裂,不复往来。
虽然有因袁绍经历产生的警醒,但要真说张邈半点仕途之意都无,那也必然是假话。
真要无意仕途,张邈大可以不来这一趟。
陈宫有野望,希望能够得到天子的公车征辟,他张邈自然也有。不求一朝得为公卿,起码在内为侍中,在外为二千石吧!
张邈为自己规划的道路是如同荀爽、韩融等大儒一般。
为此,他很早就经营起了自己的名声。
文学不够那就钱财来凑。所谓“八厨供财,缗钱千万”,能够成为“八厨”之一,张邈靠的就是充分使用自家的钞能力。
靠着“八厨”之名,张邈好友众多,忽视掉已经绝交的袁绍,在尚书周毖之外,还有河南尹袁术、使匈奴中郎将曹操、兖州刺史刘岱等,还有那些与他同名的党人,亦有交情。
也因此,在官场上有多位在内外为官的好友、在生活上后顾无忧的张邈没那么着急仕途。
对他来说,若不能身居高位,不如继续在乡野养望。
但话说回来,张邈之所以还是个处士,不正是各处征辟他所担任的官职够不上他的期望嘛!
陈宫有此一问,两个人皆沉默了。
良久之后,望着周边萧瑟的初冬景象,两人也没什么继续攀谈的心思了。
沉默之际,忽有人打破了沉默,却是陈宫匆匆赶来的家仆。
“少君,公车来了!”
听到此话,陈宫顿时腰不酸了、背不痛了、脸上的笑容也更阳光了。
他看向张邈,后者已然开口催促他:“公台踟躇多日,不正是在等此时,赶紧回去,莫要耽搁!”
陈宫倒也干脆,匆匆告别后直接乘车回到租住宅院。
半路上他还不忘整理自己的仪容。
离家老远的时候陈宫掀开车帘看去,就看到一辆安车停靠在他家的门口,瞧着是公车的样式,这才放下心来。
等到陈宫下车,一个小吏也迎了上来,确认了陈宫身份后才道明来意。
小吏自称为公车司马属吏,奉诏请陈宫至宫南阙门待诏。
所谓待诏,便是等待皇帝召见。
理论上陈宫现在就可以乘坐公车去往公车司马驻守的宫南阙门处,接下来他的吃住都由公车司马负责。
但陈宫在雒阳租了房,也不差这点吃食,只需要明早前往阙门外等候即可。
毫无疑问,在自己的住处养精蓄锐以待明日是对陈宫更好的选择。
小吏又与陈宫说了些注意事项,便欲告辞离去,却被陈宫喊住了。
第289章 求仁得仁
“敢问阁下,明日与我一同待诏者,是否有旁人?”陈宫问道。
小吏等了陈宫一段时间,本来心中有些不满,但见陈宫言谈间礼仪俱全,而且说不定其见了皇帝之后就会得到重用了。
于是他存了示好的心思,答道:“据我所知,此次共有三人,陈君之外,还有汝南许子将、南阳宗世林。”
许劭和宗承,皆是在太学之议中出了风头之人,如此看来三人当日的表现天子应是知晓的,只是陈宫有些不解,为何会直到现在才有公车征辟。
心中这样想着,现实中,陈宫拱手道:“多谢。”
出门送走公车与小吏后,陈宫回到院中,走来走去,却是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他有心派人去许劭和宗承处沟通一下想法,转念又觉得没有必要。
好在剩下的时间足够陈宫平息自己的兴奋之心,他也不是全无定力,最终调整好心态,等到第二天天未亮便出发时,他已是神采奕奕,还有空吃些东西填一填肚子。
陈宫到的早了些,但他没多在意,没多久他昨日见过的小吏带着用以通行的棨传将他迎入了宫南阙门。
未久,宗承也到了。
两人寒暄之余,也在等到许劭,可直到天色大亮,都有小吏来告诫他们面君时的禁忌事宜了,两人都未看到许劭的身影。
这下,陈宫也不用猜测了,除非许劭的身体出了问题,否则应是他拒绝了天子的公车征辟。
昔日有公车连征而不至者,乃有帝备玄瘢园渤灯钢摺�
陈宫不知道许劭是否出于此目的,只是想要用拒绝皇帝征辟的方式来扬名,风险很大。
汉室既有重新备礼征辟的皇帝,也有直接将人抓回来一言不合就要治罪的皇帝。
想到此处,陈宫倒是有些佩服许劭的胆量,反正他是没考虑过拒绝的。
在午时之前,陈宫与宗承终于得到了召见。
陈宫目不斜视,和宗承一起紧紧跟在黄门侍郎荀攸身后,后者一路上小声地向他交待一些待会面君的注意事项。
虽然这些内容陈宫不是第一次听说了,但他还是很感激荀攸的细心。
在心中感慨不愧是荀氏君子。
一路上,不时遇到持戟的卫士的来回巡查,因为荀攸的缘故,他们这一路很通畅。
不多时,三人来到了威兴门,在此处,他们又经历了一次搜查,荀攸则还在交待说:“过了此门,便是禁中东宫,诸君切记不可随意走动!若遇如厕等不便之事,须得寻宫中之人引路,不必讳言……”
陈宫与宗承并未因为在外面的名声就不把荀攸的话当一回事,听得十分仔细,一一应诺。
过了威兴门之后,他们终于见到了最大的那个宫殿——云台殿。
这个时候,陈宫留意到出现在面前的宦官多了起来。在进威兴门之前不过来去匆匆的寥寥数人,现下负责巡逻的已经由卫士变成了宦官。
荀攸对此见怪不怪了,没怎么打量,带着两人很快来到了云台殿前。
陈宫这时才留意到,此间戍卫宫殿附近的人不止是宦官,还有应是羽林郎的郎官,数量看着不少。
荀攸刚到,便有一个宦官迎了出来,对着荀攸拱手行礼,而荀攸也坦然回礼,之后陈宫便被引入了一间偏殿。
一言望去,不用解释陈宫便明白,这是暂供他们休息的地方,然而陈宫的屁股还没坐热,便被刘辩叫去了。
这不是陈宫第一次见到皇帝,但与当日不同,这一次是单独奏对。
至于侍奉在皇帝身边的宦官们,陈宫全当他们不是人。
只是出乎陈宫意料的是,皇帝没有问他任何关于太学之议的话题,反而问起了他家乡的情况,田间的收成、雨水的多寡。
对此,陈宫虽意外之余,答道:“自陛下整顿吏治、免除口赋三年以来,恶吏不敢随意至乡里兹扰,百姓多受其惠。其间风调雨顺,未有灾祸。”
陈宫答得很顺畅。
刘辩听得也很舒服,他没想到陈宫也会拍马屁。
不对,这不算马屁,顶多算是陈述事实罢了。
紧接着刘辩又问起了涉及到汉律的吏事,也没忘记提两句经典让陈宫解答。
陈宫皆回答地很顺畅。
对此,刘辩同样觉得很满意。他说道:“朕听闻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朕希望公台能成为朕的一面镜子,使朕得以兼听。”
虽然还未来得及直抒自己的政治观点,但陈宫听得此话,心中已经十分感动了。
他拜道:“宫必不负陛下所言!”
刘辩说道:“数年之前,河南尹治下荥阳百姓曾因恶吏盘剥,受贼人挑拨起兵作乱。而今荥阳虽治,但百姓仍需县中长吏行善政安抚。公台的才能朕自是放心,日前荥阳令空缺,不知公台可愿替朕分忧?”
陈宫再度拜道:“宫愿为陛下分忧!”
刘辩上前将陈宫亲手扶起,拉着陈宫的手说道:“荥阳百姓,朕便托付给公台了!”
手被拉着,陈宫重重点头,全然忘了什么均输法。
不久之后。
“朕素来听闻宗公德行,今日相见,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我愿拜宗公为常侍谒者,不知宗公可愿屈尊?”
相较于陈宫,宗承在实干的才能上要稍逊一些。
至于其德行,只能边用边看了。
另一边,拒绝了公车的许劭一点都不慌张。
他认为刘辩之所以直到现在才下诏用公车征辟他,是因为刘辩意识到了均输法的弊端和他的重要性,如此,等了这么久的他自然要拿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