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两宫不会知道,赵煦其实知道,现在那枚佛牙舍利并不在大相国寺。
因为它在很早之前,就被人借走了。
能从大相国寺里借东西的人,肯定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
既然这个人有实力,那么凭实力借的东西,自然也不需要还了。
然后,这个借东西的人,就将那枚宝贵的佛牙舍利,送给了赵煦的四叔。
嘉王赵覠!
赵覠一开始不知情,开开心心的收了下来。
等他知道,那枚佛牙舍利来历后,才知道自己拿到的是一块烫手山芋。
丢也不是,还也不是。
最后,赵覠没办法,派人将之送到了京东路的一座千年古刹供奉起来。
赵煦怎么知道的?
因为赵煦在现代博物馆,看到了他的好四叔供奉在那座古刹地宫里的佛牙舍利,也看到了供奉舍利的铭文。
知道了这个事情的前因后果,也知道他的好四叔为了这个事情提心吊胆了好多年。
现在,赵煦给赵覠一个机会,让他将佛牙舍利还到大相国寺去。
也算是消弭了他的一个心结吧。
不然,天天提心吊胆,实在是折磨!
至于赵覠怎么还回去?
那还不简单?
他自己请命做这个迎奉佛牙舍利的差事不就好了吗?
赵煦相信,这个事情,他不需要去提醒,赵覠也知道怎么做。
当然了,所谓的佛牙舍利,修建寺庙。
其实也只是一个半真半假的幌子。
赵煦真正要做的,还是让向宗回和高公纪去当地种!
不过,这个事情就不必和两宫说了。
两宫只要知道,她们的好弟弟(好侄子)是去修寺庙的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赵煦就又想起了一个事情。
“光靠一枚佛牙舍利,几个大和尚念经……还是不够稳啊!”
赵煦于是对两宫道:“太母、母后,儿可以再求一个恩典吗?”
太皇太后和向太后都是微笑着点头:“六哥还要做什么?”
“儿听说,今年科举似乎要再考一次……”
“嗯!?”
“儿听说,科举之中有一类士子,似乎是叫特奏名的……”
“六哥想做什么?”向太后柔声问着。
“儿在想是不是可以从今年的科举特奏名进士之中,选一些愿意自愿跟随两位国亲去熙河路教书育人之人……”
“给他们一些奖赏……”
“譬如说,若能教出一位能过发解试的读书种子,便可赏赐个官儿……”
“若能如此,两位国亲此行也能在青史之上留名了!”
这下子,太皇太后和向太后都吃惊了。
因为,这明显不是赵煦这个年纪可以想到的事情,特别是那个特奏名进士教出一个能过发解试的举子,就给一个官做的办法,不可能是小官家想的出来的。
太夸张了!
于是,向太后问道:“六哥为何会有此念?”
赵煦看着向太后,眨眨眼睛,道:“儿看书时看到的!”
“嗯?”
赵煦答道:“父皇留下的御书中,有一份大臣的奏疏……”
“那位大臣,似乎是叫什么……”
“范……什么来着?”
“对了!范纯仁!”赵煦说道:“范纯仁在奏疏中,请在沿边兴学校……”
“儿还看了另外一个叫吕大防和王光祖的奏疏……”
“吕大防言,要在一个叫成都的地方,建立学校……”
“王光祖说,有个叫泸州的地方,当地百姓都渴望有大儒前去讲学,请父皇派些官儿去,实在派不出的话,就派些特奏名也行,王光祖还说了,可以给愿意去的特奏名一些奖赏,譬如财帛什么的……”
“不过儿觉得,财帛恐怕不够,得给官儿才行!”
向太后和太皇太后顿时面面相觑。
“六哥平时在殿中,会看大行皇帝留下的奏疏?”
赵煦点点头,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问道:“儿做错了吗?”
向太后紧紧抱着这个乖巧懂事的叫人心疼的孩子:“我儿没有做错!”
“母后就是有些心疼你!”
是啊!
她都想象的到,勤奋好学的六哥,每天在殿中读完书,就开始看那些大行皇帝的奏疏。
他如饥似渴的从中汲取着知识。
他努力的理解着那些晦涩的文字。
同时也在极力的开始分析、大臣们的言论。
最了不起的是——他以赤子之心,记下了那些他觉得不错的事情,甚至举一反三,有了自己的想法。
然后在现在,在今天,在她和太皇太后面前提出来!
了不起!实在是了不起!
第77章 失眠的章惇
直到回到福宁殿,赵煦都还在得意。
他的父皇留下的奏疏里,也确实有着几分类似的上书。
范纯仁、吕大防、王光祖也确实说过那些话。
原因?
很简单,在大宋兴学是庆历以后的风潮。
地方官上书,除了报告大小事务,很多时候都会请求兴学。
熙宁以来,即使是武臣守臣,也逐渐开始大谈特谈兴学。
因为这是政治正确。
也正是因为庆历兴学、熙宁兴学,大宋天下人口的文盲率,迎来可喜的下降速度。
像唐代那种,连城市居民,都没几个看得懂官府文书的事情在大宋已经不可能发生。
汴京城瓦子里的措大们,甚至能写诗作赋。
调侃起当朝宰执来,更是毫不客气。
像是从前的拗相公,现在的三旨相公,以及未来的司马牛,都是汴京人送给宰执们的礼物。
这些礼物最终跟着这些宰执,一起流传到了后世。
所以,赵煦知道,今天的事情传出去。
天下人都只会称颂他的英明仁圣。
至于被他点名的那三个人?
范纯仁和吕大防,是旧党里的实干派和温和派。
他们对新法的不满,大体集中在青苗法、市易法、均输法、保马法上。
譬如范纯仁从来就不觉得保甲法有什么错,后来他甚至觉得青苗法其实也不错可以恢复。
然后就被那些旧党的激进派,喷的狗血淋头。
吕大防就更有意思了。
实际上到了元祐末年,吕大防与其说是一个在朝堂上的旧党大臣,不如说他是一个看着像旧党,扒开衣服其实里面写着:王荆公门人的新法大臣。
元祐后期,对西贼的用兵和战略,越来越主动,越来越积极就是吕大防主政下的结果。
同时,很多地方重新开始推行免役法,也是在吕大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做的。
所以,赵煦亲政后,并没有为难他。
也没有听章惇的送吕大防去岭南钓鱼、吃荔枝。
甚至一度还想把他召回朝堂里主政,只是章惇那个时候得了旧党ptsd,听到和旧党有关的人要回朝就一蹦三尺高,才没有成行——绍圣、元符时代的章惇,已经是个偏执狂了,动不动就喜欢辞相!
赵煦没办法,只能哄着那个老小孩。
而剩下的那个王光祖,赵煦则是想要补偿他。
王家满门忠烈!
王光祖的父亲是仁庙时的禁军第一猛将王珪,号称王铁鞭,擅使一手犀利的铁锏,据说在好水川中,王珪独力奋战到了最后,连手中铁锏都被打折了,最后竟是力战而死。
死前,一双铁锏至少敲开了上百个西贼的脑壳。
王光祖本人,则为赵宋王朝南征北战,到生命最后一息,死于泾原路。
他的儿子王禀,在靖康时驻守太原,在面对赵佶那个混账儿子割让太原的无耻懦弱行径时,当众怒骂不断,骂的使者羞愧而走。
于是王禀率部在太原奋战到底,甚至还和金兵打起了巷战。
最后力战不敌,不肯受辱,投河而死。
与之相比,赵佶父子,坐拥偌大的汴京城,拥有强大的城防工事,却不敢发动军民,不敢抵抗,卑躬屈膝,根本不配为人!
赵煦每每想起这个,都恨不得去大内将那个才两岁的赵佶掐死!
深深吸了一口气,赵煦才压抑住内心的杀意。
然后赵煦就笑了起来。
“何必和一个两岁的黄口小儿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