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押班?”赵煦假意的想了一下:“是宋用臣吗?”
“这些日子,他去那里了?”
“为何我登基都不来朝拜?!”
赵煦其实是揣着明白当糊涂。
他很清楚,在他的上上辈子,他登基前后的这一段时间中。
他的父皇生前最信任的两个内臣。
石得一和宋用臣,实际上都被人软禁在家。
石得一是赵煦使了手段,才被向太后提前的召回了大内。
但宋用臣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恐怕是直到现在,才被允许入宫来朝见赵煦的。
而赵煦没有选择提前的将宋用臣招进大内,原因之一是——他暂时不需要。
此外,和石得一相比,宋用臣的目标太大了。
石得一只是赵煦父皇执掌探事司的内臣,一个特务头子罢了。
宋用臣就不同了。
看他的差遣就知道——提举汴河堤岸司、提举在京诸场务、提举清汴司。
毫不客气的说,宋用臣就是赵煦的父皇生前身边最得力的内臣。
在赵煦父皇生前,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会想起宋用臣,然后命宋用臣去做,而常常,宋用臣都能圆满的把事情手尾做好。
上上辈子,赵煦亲政后,尽管宋用臣已经很老了。
但依旧是在赵煦面前,为他奔走出力,为他的大业殚精竭虑。
赵煦在现代时,看到过这个忠心耿耿的服侍了他和他父皇两代天子的内臣最后的结局——因修永泰陵,卒于陵下。
死都死在了为赵煦办事的任上!
所以,当赵煦在庆宁宫醒来后,他立刻就知道,必须保护好这个老臣。
而对宋用臣最好的保护方式,就是不想他,不提他,刻意忽略他,假装没有这个人!
为什么?
看看宋用臣在熙宁到元丰的十九年里,都做过什么事情吧!
重修皇城的是他,导洛通汴的也是他,重建三省官署的还是他。
太学、武学的扩建,也还是他主持。
一个内臣能干不是罪。
但太能干了,就会让人忌惮。
而既能干又能得到皇帝信任的,就是文臣的眼中钉,肉中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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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宋用臣(2)
赵煦端坐在福宁殿的御座上,看着那个从帷幕外,缓步走上殿中的身影。
和记忆中不同,现在的宋用臣,还是年轻的。
他还不到五十岁,身体依旧强壮,皮肤黝黑,身上穿着的窄袖紫袍公服,比一般内臣的还要大一号。
“臣,提举汴河堤岸司、提举皇城司、提举在京诸场务用臣,拜见大家,恭问圣躬万福!”
他的声音,也比记忆里洪亮一些,自信一些。
赵煦听着,在御座上微微颔首,道:“押班请起!”
然后,赵煦调整了一下坐姿,看着在殿中缓缓起身的宋用臣,问道:“大行皇帝驾崩已有数日,为何不见押班,灵前哭祭?”
“难道,押班已不忠于朕和大行皇帝了?”
赵煦的质问,让刚刚起身的宋用臣,冷汗淋漓。
他能怎么办呢?
难道,告诉少主,自己这些日子以来,连皇城大内都进不来!
直到今天,才得了皇太后恩典,准许入宫朝拜少主?
他敢说吗?
谁出来有人信吗?谁会给他作证?
王安石当年,尚且都找不到证人!
于是,宋用臣只能躬身依着两宫给他找好的借口,拜道:“臣禀大家:这数日来,臣奉诏在景灵宫中,为大行皇帝御制御容画像……故未能及时入宫,朝拜大家,并于大行皇帝灵前哭祭……”
“臣乞大家治臣死罪!”
说完,他就俯首在地,长身而拜。
赵煦要的就是他这个借口,于是点头道:“既是如此,那便是我误会押班了!”
“押班起来说话吧!”
赵煦是记得的,他在八岁前,被父皇带着见过几次宋用臣。
虽然忘了,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可后来,他长大后,召回宋用臣,听宋用臣多次提起过‘先帝曾召臣至陛下御前言事’。
宋用臣吁出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起身来。
他虽然没能入宫,可在宫外,听到了太多太多和这位少主有关的传说。
朝野上下,也曾多次见证过,少主的聪俊。
所以,他也不敢怠慢。
再说了,宋用臣知道,这一次他入宫面圣,是两宫旨意。
此刻,就在这殿中,就有着皇太后的人。
“往后,押班就留在我身边吧!”赵煦不等宋用臣反应,直接说道:“至于外廷诸多差遣,且先卸下来!”
他是孩子,孩子有孩子的特权。
其中之一就是任性。
宋用臣错愕的抬起头来。
赵煦知道,他是舍不得汴河堤岸司和清汴司的事情。
这两个官署,寄托了宋用臣的毕生心血。
特别是汴河堤岸司,沿汴河两岸,设置堆垛场、转卖场等,约束汴京商贾,必须在堆垛场卸货,必须在转卖场内进行交易。
从而,对汴京城的商业进行课税,然后用堤岸司所得的课利,维持清汴司的运转。
清汴司可是关乎整个汴京命脉的官署!
它不仅仅要负责维护并修葺,从汜水关以北开凿出来的洛水-汴河运河。
还要维护,沿着整条汴河两岸,在地势较高之地,开凿出来的大大小小数百个蓄水塘的蓄水量!
因为,洛水的流量,较汴河来说,是相对较小的。
要维持来自洛水的清水,对汴河之中的泥沙的冲刷,就必须在洛水的枯水时期,增加来水,保持足够的来水冲刷量。
否则的话,熙宁之前,汴河泥沙不断淤积,将汴河堵塞的情况,将不断发生。
除此之外,沿着汴河两岸,大量设置的狭河木岸,也必须定期维护,定期更换。
不然,汴河流速不够快,也同样会让泥沙沉积。
可是,宋用臣张了张嘴。
他看到那坐在御座上的少主。
少主才八岁!即使是天纵其才,如何和他解释,汴河堤岸司的重要性?他可以理解吗?
即使可以,清汴司的事情,又如何解释?
清水冲刷的原理,狭河木岸的设置,还有在洛水、汴河之间,设置的那一个个调水闸口……
这些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事情。
哪怕是大行皇帝当年,也需要他和沈括,亲自在御前讲解,还制作相应的泥范,在殿中模拟汴河、洛水的来流、泥沙冲刷情况,以及一旦如此,这条运河将给大宋带来怎样的利益?
于是,宋用臣只能低下头去:“臣谨遵圣意!”
他的精气神,瞬间就跌落了下来。
可宋用臣不会知道的。
赵煦是为了保护,才叫他回大内。
汴河堤岸司,是旧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原因?
与民争利,课税太过,这个罪名够不够?!
不够,还可以扯上祖宗制度——大宋祖宗以来,法度以在汴河两岸,广种榆、柳,以护堤岸。
你们为了一点点商税,就将祖宗制度破坏殆尽,还说自己不是奸臣?
赵煦很清楚,这是挡不住的,也不用去挡的大势。
汴京城的百姓商贾们,被新法严格限制了十几年。
他们必须在市易务中交易,必须在堤岸司的堆垛场卸货,必须在其他指定的场务里,进行大宗交易。
甚至必须购买官方的货物,必须租赁官府的店铺。
虽然,这些所得的收益,有一部分最终在了清汴司身上。
而清汴司则保护了整个汴京的所有人,甚至还保护了整个京畿路的所有人——自导洛通汴后,汴河含沙量大大降低,流速大大提高。
于是,汴河的通航时间,从原来的两百天,提高了三百多天,若是年景好,甚至可以终年通航。
于是,自导洛通汴工程后,过去每年冬天,开封府都需要抽调民夫,费三十万工时进行的浚汴之役,再也没有了。
可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