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桐不敢再多言,连忙起身,引着顾如秉及其亲卫队,出了渔阳城,向东北方向行了约莫十余里。
尚未靠近,一股混合着焦糊与腐败的恶臭便随风飘来,令人作呕。
待到近前,纵然是久经沙场的顾如秉和张飞、马超等人,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目之所及,一片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梁无力地指向天空,几处残垣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
村落中央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倒伏着数十具早已僵硬的尸体,男女老幼皆有,大多残缺不全,显然生前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一些尸体已被野狗、乌鸦啃食,场面惨不忍睹。
侥幸存活下来的寥寥数十个百姓,蜷缩在用破烂草席和树枝勉强搭起的窝棚里,一个个眼神空洞,面如死灰,仿佛灵魂早已随着亲人的逝去而消散。
顾如秉翻身下马,脚步沉重地走过这片人间地狱。
他的拳头紧紧握着,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这时,他注意到一个窝棚角落裏,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抱着膝盖,呆呆地望着面前一堆早已冷却的灰烬。孩子脸上脏兮兮的,泪痕早已干涸,只剩下麻木。
顾如秉心中一痛,缓步走过去,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别人吗?”
那男孩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睛看了顾如秉一会儿,似乎辨认出他衣着不凡,并非普通军士,嘴唇嚅动了一下,声音细若游丝。
“狗娃……爹……娘……都没了……被骑马拿刀的人……杀了……”
说着,眼泪又无声地流了下来。
顾如秉伸出大手,轻轻抚摸着男孩杂乱的头发,声音低沉而坚定。
“别怕,孩子,我是顾如秉,是烈王。我来了,就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们。”
“烈王?”
男孩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原本空洞的眼神里突然注入了一丝微光,但随即这光芒就被巨大的委屈和悲愤取代。
他猛地扑上前,紧紧抱住顾如秉的胳膊,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撕心裂肺。
第878章 个个带伤,跑不了
“哇——!烈王!您为什么才来啊!为什么啊!我爹我娘……他们都被坏人杀死了!您要是早点来……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了?!为什么啊——!”
这声声泣血般的质问,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穿了顾如秉的心脏。
他身体猛地一颤,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心底直冲顶门,烧得他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紧紧抱住怀中颤抖哭泣的孩子,感受着那小小的身体里传来的无尽悲伤与绝望。
“士—燮—!”
顾如秉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冰冷彻骨,蕴含着滔天的杀意。
这一刻,他心中对士燮及其党羽的杀心,前所未有的浓烈和坚定!此獠不除,幽州永无宁日,天道何存!
守将赵桐在一旁看得心酸,也倍感压力,上前一步,低声禀报。
“殿下,非是末将等不尽心。这士燮极其狡滑,麾下皆是精骑,来去如风,从不与我军正面接战。他们专挑偏远村落下手,劫掠屠杀后便迅速远遁,躲入深山老林。
近月来,周边已有十余个村落遭此毒手。
末将也曾数次派兵追击,奈何……奈何马匪熟悉地形,骑术精湛,我军往往追之不及,反而数次中了他们的埋伏,折损了些弟兄……”
顾如秉轻轻拍着怀中渐渐哭到力竭、转为抽噎的狗娃,缓缓站起身。
他目光如刀,扫过这片废墟和幸存者,一字一句道。
“百姓何辜,遭此大难!此仇不报,我顾如秉誓不为人!”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沸腾的杀意,冷静下令。
“传令,首先妥善安置所有幸存百姓,集中救治伤者,掩埋遇难者遗体,让他们入土为安。
赵将军,加派斥候,给本王死死盯住士燮匪帮的动向,但有蛛丝马迹,立刻来报!
待百姓稍安,军备整顿完毕,本王要亲自制定方略,誓要将这群祸国殃民的畜生,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说完,他俯身,将已经哭得虚脱、昏昏沉沉的狗娃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战马。
他亲自抱着这个失去一切的孩子,翻身上马,将他护在怀中,调转马头,向着渔阳城方向而去。
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充满了肃杀与决绝。
回到渔阳城内临时征用的府衙,顾如秉先将狗娃交给随行医官和侍女妥善照顾,随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仿佛笼罩了一层寒霜。
“传渔阳县令!”
他声音冰冷地吩咐。
不多时,一个穿着七品官服、身材微胖、面色有些惶恐的中年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下…下官渔阳县令周福,拜…拜见烈王殿下!”
顾如秉端坐主位,目光如电,直视着周福,并未让他起身,直接厉声质问。
“周县令!渔阳遭此大难,匪患横行,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本王一路行来,见城外幸存百姓蜷缩草棚,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你身为父母官,对此可有解释?朝廷拨付,许都运来的赈济钱粮物资,都到哪里去了?为何未见你妥善安置灾民!”
周福被顾如秉的气势吓得浑身一抖,冷汗瞬间就湿透了后背的官服,他伏在地上,声音发颤。
“殿…殿下明鉴!非是下官不作为,实在是…是匪患太过突然,流民众多,钱粮…钱粮调度需要时间啊殿下……”
“需要时间?”
顾如秉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杯乱响。
“百姓等得,饿殍等得,那些被屠戮的冤魂等得吗?!我看你是要等到渔阳十室九空,等到士燮的马匪杀到这县衙大堂,你才觉得时间够用!”
他不再给周福狡辩的机会,对身旁侍立的马超下令。
“孟起,你亲自带人,去给本王查!查县衙库房,查粮仓账簿,查所有经手钱粮的胥吏!看看许都发来的物资,究竟有没有,又究竟去了哪里!若有阻拦,以通匪论处!”
“末将领命!”
马超抱拳,眼神锐利,立刻点了一队精锐甲士,如狼似虎般扑向县衙后院库房及账房。
那周县令见状,顿时面如土色,瘫软在地,身体如筛糠般抖个不停。
不到半个时辰,马超去而复返,手中捧着几本账簿,脸色铁青,身后兵士还押着几个面无人色的钱粮小吏。
马超将账簿双手呈上,沉声道。
“主公,查到了!许都月前确有一批赈灾钱粮运抵渔阳,账目记载清晰。
但…但实际入库数目与账目严重不符!至少有近四成的粮秣和过半的银钱,被…被周福伙同其亲信,以‘损耗’、‘运输费用’等名目暗中截留,中饱私囊!库中现存,十不存五!
这便是城外百姓得不到救济的根源!”
“砰!”
顾如秉霍然起身,身前的桌案被他蕴含怒意的一掌拍得木屑四溅!
他目光如万年寒冰,死死盯住已经瘫在地上,屎尿齐流的周福,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好!好一个父母官!前方将士浴血,百姓惨遭屠戮,你竟敢在这个时候,克扣救命粮,喝民血,吃人肉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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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如秉处置渔阳县令周福的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周福的任何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
顾如秉甚至没有将他押送许都审判的耐心,直接在渔阳城闹市口,当着众多被召集来的百姓的面,以“贪墨军资、罔顾民命、通敌纵匪”之罪,将其明正典刑,斩首示众!
随着那颗肥硕的头颅滚落在地,围观的百姓在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了一阵混杂着痛恨与释然的喧哗。
顾如秉借此机会,将抄没的周福家财,连同追回的部分赃款赃物,全部用于安置流民、抚恤伤亡,并重新打开了城外的粥棚,确保人人能得一口活命之粮。
此举迅速稳定了渔阳城内及周边惶惶的人心,也让“烈王铁面无私、为民做主”的名声再次传开。
在渔阳城紧急休整了一日,补充了必要的粮草,并从守军和民间征调、购买了部分健壮马匹,替换掉军中一些因长途奔袭而力疲的坐骑后,顾如秉正准备着手制定下一步的清剿计划时,游弩校尉带来了最新的紧急军情。
“报——!主公,三十里外柳家村,发现小股马匪正在劫掠,约百余人,皆是骑兵,行事猖獗,正在村中烧杀!”
顾如秉眼中寒光一闪,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他正愁找不到士燮匪帮的准确动向,这就有一股送上门来的。
他立刻起身,沉声下令。
“张飞、马超听令!”
“末将在!”
张飞、马超二人踏步出列,声若洪钟。
“命你二人各率五百精锐骑兵,张飞从正面直扑柳家村,马超你绕行侧后,务必截断其退路,形成夹击之势!本王亲率三百骑随后接应,务必将此股马匪全歼于此,不许走脱一人!”
顾如秉命令清晰果断。
“得令!”
张飞闻言,环眼放光,满脸兴奋,摩拳擦掌就要去点兵。
马超亦是抱拳领命,神色冷峻。
然而,就在两人转身欲走之时,顾如秉却再次开口,语气异常严肃地补充道。
“且慢!记住,若非必要,你二人不得动用‘传奇之力’!收敛气息,以寻常武将身份冲杀即可。”
张飞一愣,大为不解,嚷嚷道。
“大哥!
这是为何?俺老张一嗓子就能震趴下大半,孟起兄弟银枪一扫也能挑翻一片,何必费那功夫?”
顾如秉瞪了他一眼,斥道。
“糊涂!我要的是活口,是舌头!你二人若全力施为,罡气纵横之下,那些马匪还有几个能留下全尸?
村子还要不要了?里面的百姓还要不要了?我要从他们嘴里撬出士燮主力的下落、他们的兵力部署、窝藏地点!全都成了碎肉,我问谁去?!”
张飞这才恍然,挠了挠头,嘿嘿笑道。
“大哥说的是,是俺老张莽撞了。放心,俺不用那劳什子‘黑龙啸’,就用这丈八矛,照样把他们串成糖葫芦!”
马超也冷静地点点头。
“主公放心,超明白轻重,必生擒贼首,拷问情报。”
“如此甚好,速去!”
顾如秉一挥手。
两人立刻转身,点齐兵马。
张飞带着五百骑,如同黑色的旋风,沿着官道,径直朝着柳家村方向狂飙而去。
马超则率领另外五百骑,如同灵动的银蛇,悄无声息地钻入一旁的丘陵林地,准备执行包抄任务。
顾如秉也不敢耽搁,留下部分兵马协助守城并继续安抚百姓,自己则亲率三百最为骁勇的亲卫骑兵,保持着一段距离,紧随其后,既是接应,也是督战,确保计划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