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1117节

一旁府县官员都是带着喜色,人人脸上都是颜面有光。

好容易从两旁的百姓中,林延潮与汪巡按来到了堤上,放眼望去但见大河归流,风平浪静。

前前后后的大堤将河水牢牢地束缚住,而在大河的另一边,却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眼下庄稼地里正冒出青苗来,葱绿葱绿的望之令人心旷神怡。

汪巡按见这一幕不由道:“再没有什么景色,比这一望无际的庄稼,以及波涛起伏大河的更入人眼,堤外御河,堤内种田,实一举两得。”

林延潮向李知县使了眼色,李知县当下道:“启禀按院,这里乃两河交汇指出,以往时常洪水泛滥,淹没农田,冲毁屋舍,百姓受此害已矣,现在这堤有三里长,既可防洪拦波,又可引水灌溉这郭下农田,实一举两得。”

汪巡按显然很满意地道:“这如此坚实的堤,用了多少银子修好的?”

李知县却是底气不足地道:“原先向府里题估时用了两千两百七十三两,但后来实打实用近三千两。”

汪巡按显然也是懂河工的,当下道:“这三里长堤,只用了三千两银子,换了其他官员六千两修不下来。”

“林府台主持如此工程,政绩自是不用多说,但至于李知县也是能臣啊!”

林延潮笑而不语,一旁李知县则是大喜道:“下官不敢当,这都是府台平日教导得力,下官也不过是依命行事而已。”

之后汪巡按又与林延潮,李知县等巡视了几处河工。

然后汪巡按与众官员至路上棚子休息。

汪巡按这时道:“去年年初柘县向府里题估报的是五万两千三百一十二两银子,府里禀过藩司后下拨五万五千两。去年年末向府里题销报六万八千八百六十九两,一共亏空一万六千五百五十七两银子,这一笔一笔都记录在账上。”

汪巡按说完,在场官员脸色都很难看。

林延潮到时没说什么。

但汪巡按顿了顿肃然道:“以往各府治河,虽说也有亏空,但少有亏空这么多。此事并非秘密,本按初任时就收到匿名信,说的就是柘县亏空之事。”

“这一万多两银子虽说不多,但也是民脂民膏,岂可容贪官污吏贪墨。本按初时收到宪报时,极为愤慨,以为柘县之事,绝不可姑息,一旦查出来,必须要严惩,故而这一次巡按各府,本按亲自来柘县是要看一看,查一查,这一万多两到底哪里去了?是不是被哪位官员中饱私囊了。”

身为巡按汪大人有逮捕六品以下官员不用请旨的权力。

所以汪巡按几句话下,除了林延潮,在场官员都是不寒而栗。

但这时汪巡按缓了缓,对众人笑着道:“不过绝知此事需躬行,幸亏本按来柘县亲自看了一看,到各个地方走了走,方才知道这柘县的河工,之所以出了亏空,不是官员贪墨,更不是官员们渎职,而是汝等以百姓为念,将河工之事办得太好了。”

听了这里,众官员们都是喜出望外,这反转实在来的太突然了。

“本按之前也走过不少州县,但没有一处河工可以比肩你们县,朝廷给你十两银子,你们却办了二十两银子的事,这才是真正之事功。就你们柘县河工修建的河堤,以及放淤的农田,就是再超支十万两,也是应当的,经此一事,柘县可以一劳永逸免除河患,百姓永远免遭洪水之害,此德政也。”

“所以这柘县的亏空,本按会如实向朝廷上奏,你们不必担心。”

汪巡按之言可谓掷地有声。

在场官员都是感动的掉眼泪,兴修河工,他们吃了不知道多少苦,但最后河工费用超支,他们是一个个担惊受怕,生怕朝廷追究。

若说委屈,谁有他们委屈。

但现在汪巡按拍了板子,还给了他们一个公道。

汪巡按道:“李知县,本按以往从来没听过你的名字,但一个柘县竟治理的如此之好,实在是大出本按意料之外,今年本按会将你的名字写在保案之中,向朝廷推举。”

说实话汪巡按看这李知县,但见他五十多岁了,一副庸庸碌碌的样子,实难相信,这么大的工程是出自他之手,但谁叫他是知县了。

而这柘县治河的功绩是有目共睹的,所以汪巡按只能说一句人不可貌相。

李知县闻言几乎是喜极而泣道:“下官谢按院抬举之恩。”

汪巡按又对林延潮道:“由小见大,一个柘县,可知林府台在归德政绩。”

林延潮看了李知县激动的样子,倒是摇了摇头道:“按院过誉了,林某哪里有什么功劳。”

“林府台何必谦虚?我方到河南,已是听不少官员称赞你治河的政绩。”汪巡按笑着道。

林延潮肃然道:“或许是有些政绩吧,以往林某年少得志,成事常以为是自己之能,故而常傲人傲事,但今日所见,才知道错的厉害。汪巡按,林某将来或许因归德修河之事,名垂后世,但林某永远要告诉自己,此事不是自己一人的功劳,在林某身后起码还有如……如李知县这样万千个,想造福一方百姓的人一并努力。”

九百六十二章 内情

突如其来的的春雨,浇打在一条通往北方的黄尘古道上。

这时还是二月时节,这雨下的是又急又冻,若是淋在身上十有六七是要得病的。

所以路上行人纷纷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遮着头,望着前方半路上的路亭奔去。

路亭虽不大,但刚刚修耸过,遮风避雨问题不大。

亭子里还有一个商贩,挑着担子在那卖豆腐脑。来避雨的路人见雨下的不小,就纷纷买一碗豆腐脑解解馋。

亭子里,孙承宗与一名随从也正在避雨。

随从名叫孙大器,是孙承宗中了举后,从高阳老家来投奔他的,当初来投奔孙承宗的还有十几个,但后来陆续都找借口走了。

眼下只有孙大器一任留下了,也不是他有多忠心,而是他是孙承宗的族亲,若是走了,面上不太好看。

孙承宗此时已是病愈了,不过走了很久的路,人还是有几分疲惫。

他坐在路亭里看着外面春雨已是小了不少,神色倒是轻松,亭子里的人已经开始陆续离去。他看见孙大器盯着路亭中卖豆腐脑的摊子,嘴里不住吧咋吧咋的,拼命忍住往肚里吞咽口水。

孙承宗对孙大器道:“你拿钱会一碗,吃了再上路。”

孙大器摸了摸扁扁的肚子道:“老爷,一碗三文钱。身上的钱昨日打尖都使完了。”

“我这还有一点。”孙承宗然后从褡裢里掏了掏,摸出三文钱来给了孙大器。

孙大器将钱揣在手中道:“老爷,还是算了,这里离高阳老家还有半个月的路,就我们这点钱,盘缠都不够呢。”

孙承宗闻言笑了笑道:“没事,我以前读书时候,一身本事还未落下,总之一路上饿不了我们的。”

孙大器讶道:“老爷什么本事?不会是讨饭的本事吧。”

见随从奚落,孙承宗也不生气道:“写信,替人算卦,书里自有黄金屋,再不成就当西席,我好歹是个举人,若有大户人家用我,一年馆谷也有几十两银子。”

孙大器满满的恨铁不成钢地道:“老爷还记得自己是举人,哪个举人家里不是良田美宅,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谁有你这般的落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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