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酒杯,格洛耶夫却没有在安德烈脸上看到他以为的惊喜表情。
安德烈捏起一片糖渍果脯丢入嘴中:“那我请问了,您有这么大的利润,不去找自家亲朋好友,找我这个敌人做什么呢?”
“敌人里面有朋友,朋友里面也有敌人。”格洛耶夫公爵向他亮了亮自己的纹章戒指,那是一个清晰的熊爪纹章。
“什么意思?”
格洛耶夫合上窗户,将一旁的蜡烛拉近:“我是熊堡领布鲁姆林德家族的。”
安德烈对诺恩乱七八糟的贵族家系并不熟悉,可若是说布鲁姆林德家族他却是相当了解。
至于原因,他们的前任家主肥牛堡大君彼得罗夫·布鲁姆林德就是法兰马赛军团的第一任军团长。
显然这位彼得罗夫军团长在法兰深受法兰专制君主主义思想的熏陶,并且对诺恩松散的内部相当不满。
他归国继承领地后,正巧当时熊堡领屡屡被半人马劫掠,甚至被边境骑士们乃至矮人入侵劫掠。
于是在彼得罗夫的主导下,熊堡领模仿法兰开始了一场改革运动。
其中包括大君根据土地产出划分公爵、伯爵以承担相应的军事义务,划分军区实行军事联保制,由彼得罗夫从公爵中任命军区将军。
此后,这位彼得罗夫公爵南征北战,平地了大量贵族叛军与半人马战帮,并且从矮人手中收复了失地。
因此,他也成为熊堡领进入第二个千年以来的首位大公。
安德烈将眼前的格洛耶夫上下打量了一遍,才缓缓道:“彼得罗夫大公落水身亡后,我以为布鲁姆林德家族被架空了。”
“并非架空,我们在白熊军区,也就是烟熏堡、肥牛堡到蓝纹堡这一带,都是布鲁姆林德家的拥趸。
在其他军区,同样有大大小小的公爵伯爵效忠于大公,大公甚至还拥有本地主教的支持以及名义上的大公权威。
只是我们少熊主年纪太小,才九岁,国政被将军会议与家族长老把持,这才显得像被架空一样。”
安德烈却是一脸无语,说了那么一大堆,那不还是被架空了吗?
“逗我玩呢?你们有这个能力搞到那么多海狸皮?”安德烈站起身便要走。
格洛耶夫却是拽住了他的胳膊,嬉笑着揽着安德烈的肩膀:“您别急,听我说完啊。”
“再不说正题,我真要走了。”
格洛耶夫赶紧回答:“您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把海狸皮生意交给别人吗?
第一是边境骑士们垄断了我们对莱亚的贸易,我们卖皮草只能通过他们。
第二是有半人马战帮劫掠商路,而大量蛮人氏族占据了毛皮产地。
第三是就是军区会收重税,甚至抢掠商队自己贩卖。
第四就是燃锤领垄断我们对石剑领的毛皮出口和海港贸易,
所以,您得知道,我们布鲁姆林德家,和其他那些军区将军就根本不是一路人。
只要能清除这四个障碍,把皮草卖到法兰去、卖到莱亚去、卖到石剑领去,还怕赚不到钱吗?”
安德烈眯着眼,忽然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坐下,架起二郎腿:“你的意思是,我帮你们清除了这些军区将军,然后你们卖毛皮给我?”
“是啊。”
“那我为什么不直接入侵?那毛皮也是我的。”
“您来统治,他们认吗?您是法兰人,而且圣联能统治那么远的地方吗?圣孙冕下会同意吗?
如果您执意这么做,反倒是帮了我们,到时候将军们肯定又要高举大公旗帜,奉少熊主为大公了。”
格洛耶夫咧嘴露出黄黑的牙齿,嘿嘿笑着,小心给安德烈倒了一杯酒:“您看,你们打赢了边境骑士、半人马与军区将军的军队。
您能赢一次,就能赢两次三次,打败他们不成问题……不仅如此,我们还欢迎你们圣道派来传教。
如果您能帮扶我们熊堡领,变成熊堡王国,那圣道派就是熊堡王国的国教。”
盯着清亮的橡子酒酒水看了好久,安德烈接在手里却没喝:“你想要什么?”
“发条铳,发条炮,还有步兵与炮兵教官,嗯,还有烈酒。”迟疑了半秒,格洛耶夫还是开口,“我还希望我们的少熊主能够来到圣械廷留学。”
“你知道发条铳需要炼金术士来驱动吗?”安德烈反问。
格洛耶夫狡黠地点头:“这一点请您放心,我们有手段收拢一两千炼金术士,够组建四个铳枪方阵军团。
当然,如果圣联愿意出售将人同化为炼金术士的药剂,我们很乐意购买。”
“那你就别想了,圣联战团那么多好小伙等着呢,轮不到你们。”安德烈站起身,沉思了片刻,“发条铳估计是可以卖的,教官也是可以派的,但发条炮……我会把您引荐给冕下,能不能说服冕下,就看你自己了。”
“那就太感谢了。”格洛耶夫拿起酒杯喝尽,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从怀中抽出了一面黑红太阳旗。
在瓦伦泰勒瞠目结舌的目光中,他一把握住了安德烈的手:“不瞒您说,其实我早就改信圣道派了!”
第933章 三角彩旗与勋章
当小哈特从昏暗的船舱内走出,炽热的阳光叫他忍不住眯起眼睛,用手遮住阳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放下手掌,看清眼前的景象。
一排排倒V屋顶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被守夜人吹着铜哨喊他们下来。
红砖白墙下是青灰色的石板,延伸出几何形状的马赛克花圃与两排五月树。
再前面,便是运兵船停靠的码头,黑压压的,挤满了人。
系着围裙的女人,手指发黑的男人,穿着呢绒坎肩的市民,带着猪皮风帽的农夫……他们挥手张嘴跳跃,都是在朝着眼前的士兵们。
就像声音是和光影一起的一般,当小哈特看清眼前之际,震耳的喧嚣与欢呼声才流入耳朵。
“莱亚人,吃屎去吧!”
“霍恩冕下万岁,让娜冕下九千岁,嘉莉冕下九千岁!”
“胜利,胜利,胜利!”
“该死的魔鬼总算被赶跑了!”
“嘟嘟嘟嘟——”
叫声、小号声、鲁特琴声、风笛声嘈杂而又悠扬。
背上行囊,手中提着包裹,小哈特晕头转向跟在随军牧师身后。
排着队,走过甲板,踏上栈桥,成千上万的彩色纸屑在空中飘飞,落在了士兵们的肩膀上与脑袋上。
当随军牧师一声解散,士兵们便像是脱缰的野马般四散。
士兵们有的欢呼,丢下包裹,挤开人群与家人拥抱团聚。
而有的则跪在地上,亲吻着土地痛哭,还有勾肩搭背就往酒馆跑的。
市民们挥舞着圣战债券,声嘶力竭地叫喊,士兵家属同样挤在人群中大声呼喊着孩子们的名字。
“拉卡,拉卡,你在哪儿?”
“妈妈,我在这!”
“我的马斯鲁,你终于回来了,圣主在上,圣孙在上,保佑你回来了。”
当然,还有不少家属得到的是一身军装和一枚勋章,还有崩溃软倒、泼水抢救、醒来痛哭的父母。
看着那哭到晕厥被救醒又哭到晕厥的女人,小哈特提着包裹的手忽然出了好多汗。
向随军牧师行了一礼,小哈特拿出地图,便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今日的贞德堡沉浸在欢乐之中。
街道上挂着三角彩旗,餐厅门口都挂着黑红太阳旗,不少酒馆更是打出了普通客人七折,士兵酒水半价的旗号。
不少地方甚至上演了船下捉婿。
即旧骑士与行会商人们候在船下,但凡看到胸口有勋章,胳膊上有臂章的就扑上去扛起来就跑。
当然不是要绑架他们,而是带回家给自家女儿介绍未来的丈夫。
有些意志力不坚定的军官,哪儿见过这场面,稀里糊涂就去市政厅登记了结婚。
叫一些随军牧师与文书纷纷扼腕惋惜,还俗修女、小地主与市民女儿以及农夫女儿才是他们最适合的婚姻对象啊。
满大街都是狂欢与饮酒的人们,因为贞德堡市政厅宣布未来三天允许在街上喝酒。
毕竟在先前的莱亚人入侵中,尽管嘴上不饶人,可心中他们还是怕的。
那可是教会啊,那可是大骑士啊,那可是莱亚一整个王国啊。
可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在他们英勇的千河谷人,英勇的圣联人,英勇的圣道派信徒面前,不照样被打的落荒而逃。
那非法教皇普利亚诺,怪不得叫非法呢,在真教皇霍恩冕下面前,照面都没打就落荒而逃。
大骑士又如何?不还是被俘虏了?
吉尼吉斯国王又怎样?不还是被俘虏了?
十万大军怎么了?咱们圣联用两万人就能击败他们!
“我们把莱亚人打败了,我们把拉夫尔打败了,我们圣联天下无敌啊!”
醉酒的市民们歪歪倒倒地睡在街上,哪怕是意识模糊了,还要朝着小哈特大吼。
在这个时刻,不少压抑恐惧到极点的市民农夫们自然要宣泄。
这种感情宣泄出来后,油然而生的,就成了一股自豪感。
看看,这是我的国家,看看,我们获得了胜利。
再看看周围的人,尽管平日里有龃龉,可与莱亚人比起来,他们才是真正的兄弟。
当然,肯定还是有不相信的,污蔑这场大胜的,但他们顶多只敢待在自家院子里自怨自艾罢了。
其中更有不少,是刚开始高兴后来又麻木的。
毕竟胜利带来的红利,暂时还没落到他们头上,他们的日常又能改变多少呢?
在一片欢腾的景象中,小哈特却是刚刚泛起的笑容又湮灭了。
他来到城市外围,坐上马拉列车,工业区升起的白色蒸汽飘荡在空中。
车厢摇晃着,车轮与铁轨咔哒咔哒地碰撞。
在摇晃中,小哈特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摇篮,渐渐的他居然靠着车厢壁睡着了。
等到列车马夫来叫他,他才倏然惊醒。
抱着沉重的方形包袱,背上还背着行李,小哈特快步来到一处岗哨前,将战团修士证与出行条递给了哨兵。
很快,两名宪兵便小跑着过来,帮着小哈特接过沉重的行囊。
一名哨兵想要去拿小哈特抱着的包袱,却被他轻轻让开:“这个我自己拿就行,走吧。”
军团属地的房屋区并不大,没走几步,小哈特便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他看了一眼屋子前的邮箱与门牌,用红木牌子做的,钉了牢固的钉子。
门牌上是“沃洛维茨·普森特与玛莎·普森特之家”,邮箱上则刻着“黑冠军第二营地直街13号”。
将包袱放到一旁的石桌上,小哈特整理了一下衣装,解开了包袱,捧起了一个木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