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来时不纳粮 第129节

  “那么,你甘心吗?”

  “嗨,这种事……”科尔顿抬起头,刚想说什么,看着霍恩的眼睛,却又说不出口。

  “你甘心吗?”

  科尔顿低头看着地上的主教,霍恩明明没说话,可那句“甘心吗?”却不断在他的耳边回荡。

  甘心吗?

  当他稍微从怒火中醒来一些,便有些不明白,今夜自己到底为何偏要到这来呢?

  他找到了门路,拿出了多年的积蓄,硬生生把自己的户籍改成了本地的武装农。

  这样他就有机会从公爵手中租赁农庄,自己经营,说不定就能娶新婆娘,若是继续下去,未必不是一个新乡绅。

  那他今天到底为何偏要到这来呢?

  耳边流民们的呼喊逐渐远去,身周那些火烧的噼啪声,夜风的呼啸声,都消失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赶着租来的瘦牛,偷偷带它去吃隔壁家的草料。

  撒丽莎最近在灌木丛里挖出了一颗名贵的圆月草,卖了不少第纳尔。

  小科尔顿还是爱哭闹,非得有人在一旁看着,否则哭到哑了都不停。

  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的呢?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是领主突然改征实物地租吗?是那天他太累忘了锁门却又刚好起雾吗?

  是那天他追着脚印,带着哭哭啼啼的撒丽莎来到森林边,可巡林官与教士偏不让他们进去找吗?

  低下头,科尔顿望向布尔维尔夫的脸,主教脸上挂满涕泪,仿佛哀求般地望着他。

  就像当年,他跪在地上哀求那巡林官一样。

  多像啊,科尔顿有些恍惚,他的小科尔顿,在面临那血肉磨盘时,会不会也是这般神色呢?

  科尔顿的身体渐渐颤抖起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他仿佛是无意识地一步一步,走向了倒在地上的布尔维尔夫。

  “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他的呢喃声化作了嘶哑的怒吼,“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是你们,是你们!”

  小刀狠狠刺入了布尔维尔夫的喉咙,鲜亮的血液喷泉一般地窜着花地涌出。

  “把我的小科尔顿还给我!”

  “把我的撒丽莎还给我!”

  “把我的房子还给我!”

  “把我的家还给我!”

  “我扎死你!”

  “我扎死你!”

  每喊一声,科尔顿便会向下刺入一刀,血液四溅,玫瑰色的血染红了胸口的屮字架。

  面孔扭曲着,科尔顿瞪圆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角太过用力已然撕裂,鲜血顺着鼻翼缓缓流下,宛如两道血泪。

  不知是不是血液流入了瞳孔,科尔顿的眼白满是红色。

  他的手臂不断地颤抖着,但握着刀柄的手指却死死地抓着不放,疯狂地不断地高举小刀向下刺着。

  “你们这群狗教士!都该死!都该死!”

  “小科尔顿,撒丽莎,我给你们报仇!给你们报仇啊!”

  一刀一刀扎下去,布尔维尔夫很快便没了声息,但科尔顿还是一刀一刀地扎着,直到没了力气。

  他茫然地向后坐倒,看着眼前的尸体,仰着头痛哭起来。

  哭声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下边的流民先是小声啜泣,紧接着,整个营地便像是泄洪一般爆发出了嚎啕的哭声。

  月光下,火焰的升腾中,在这处平原上,哭声洪流一般冲刷着所有人。

  “哭,我们哭了多少回了?”

  站在木台的前方,霍恩举起铁皮喇叭,向着下方的流民们吼叫着。

  “看看我们,看看我们,我们现在是什么鬼样子?!

  咱们之前谁没好日子?就算家里穷一点,吃不上饱饭,至少有亲朋好友在身边,总有活路。”

  霍恩的声音越来越大,声调越来越高,随后仿佛咆哮般质问道:“告诉我,现在他们人呢?”

  停顿了足足一秒钟,霍恩又一次开口,可这次却平缓得有些凄凉:“他们人呢?”

  是啊,他们人呢?流民们跟着有些恍惚,他们到底都去哪儿了呢?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消失了,再也回不来了,去哪儿了呢?

  “公爵想要做什么,你们已经知道了。”

  “要我们忍饥受寒,我们忍了。”

  “要我们当牛做马,我们做了。”

  “可如今,我们难道还要像猪羊一样,把自己的崽子,送到他们的嘴边吗?”

  “我们要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屠刀落到脖子上吗?”

  “今夜我站在这里,是吾母弥赛拉让我把这些证物交给你们,是为了什么?”

  说到这,霍恩自嘲地笑了起来:“为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一万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一万头懦弱的猪羊!”

  “五百年了,五百年来,我们都遭遇了什么?

  无休无止地欺压,无休无止的不公,无休无止地屠杀!可我们做了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什么都没有做啊!”

  霍恩在木台上来回奔走,挥动着手中的拳头,而周围的十余个篝火旁,一个个受害者被推上来讲述自己的经历。

  “我们把啤酒换成苦酒,我们把小麦面包换成黑面包,田地一天天在缩小,亲人一个个在倒下。

  这是我们千河谷人的土地啊,可我们却在自己的家里流浪!”

  霍恩站在木台的边缘,向他们伸出手,悲凉地怒吼道:

  “信民们,我们什么都不剩了……什么都不剩了!

  尊严没有了,未来没有了,自由没有了,连我们的下一代都没有了,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仅剩的,就只有肩膀上的那颗脑袋了!你们就甘心这么算了吗?忘掉一切继续活着?”

  在霍恩连绵不绝的呼喊声中,流民们眼神中的悲伤一点一点转化成了愤怒,他们喘着粗气,凝视着台上的布尔维尔夫的尸体。

  先是第一个向着布尔维尔夫的尸体砸了一个石子,接着便是无数的流民向着台上冲击。

  这时的近卫军已然控制不住了,流民推开了前排的护卫,涌上了木台。

  他们就对着地上还未凉透的尸体拳打脚踢,而台下有人在痛哭,有人在发泄似地尖叫,也有人躲在一旁冷眼旁观。

  “哥哥给你报仇!给你报仇!”

  “死!死!给我死!”

  在一片混乱中,霍恩仍在人群中高呼。

  “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霍恩的眼圈红了,他站在木台的一侧,向着台下流民们大叫着,“不就是为了你们的冤屈和亲友吗?

  活着,活着当然好了,可我们终有死去的一天!当你死去,当你的魂魄在人间等待去火狱还是天国的时候。

  你们的骨肉,我们的亲人,他们的魂魄将会走上前,问你们,你是因何而死的?

  你该如何回答?病死吗?老死吗?饿死吗?被领主的鞭子打死吗?”

  霍恩举起铁皮喇叭狂吼:

  “不,不——要告诉他们:

  我为公平而死,我为自由而死,我为正义而死,我为死去的你们的冤仇而死,我为活着的他们的福祉而死。

  我倒下,还有更多千河谷人举起我的旗帜!

  信民们,高举救世的旗帜吧,我们要向魔鬼和妖魔宣战!我们要向魔鬼和妖魔复仇!

  我们要在田野上与他们战斗,我们要在河流中与他们战斗,我们要在高山上与他们战斗,哪怕是死了,也要在火狱中与他们战斗。

  我们要一直战斗,一直战斗,直到他们消失在我们的世界中,直到那一刻,真正的千年天国才会降临!”

  说到这,霍恩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原先高昂的声音则变得低沉了起来。

  “你们可能要问,魔鬼呢?妖魔呢?他们是谁?他们在哪儿?这个问题,与其问我,不如问问你们自己。

  我们简陋温暖的房屋去了哪里?我们两鬓斑白的父母去了哪里?我们嗷嗷待哺的孩子去了哪里?

  告诉我,去了哪里?”

  人群在近卫军的推动下,渐渐从木台上退去,可他们依旧能听到霍恩的呼喊。

  霍恩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缓步走到木台的前方。

  他环视人群,显然,一具尸体并不能让他们发泄完全部的怒火,他们都在等着霍恩。

  等着霍恩说出最后的那句话,可霍恩要他们自己说!

  “数不清滚滚的人头,写不尽累累的冤仇!”

  “魔鬼……妖魔……你们看不见吗?”

  “他们就在那儿呢!”

  “就在那城堡之中,就在那王座之上!”

  “就在那教堂之中,就在了圣像之下!”

  “告诉我,他们是谁?”

  霍恩侧过头,向他们做出了侧耳倾听的姿势:“他们是谁?!”

  “骑士!”

  “公爵和帝国!”

  “教会!还有国王!”

  混杂着怒骂声,一开始只是零星的,后来这怒吼却越来越大,流民们愤怒而狂热地齐齐呼喊着。

  “听不清!”霍恩的脸狰狞着,嘶声力竭地向着下方的流民们喊着,“告诉我,谁欠下的血债!”

  “主教和贵族!”

  “主教!贵族!”

  “主教——贵族——”

  在混乱中,流民们浪潮般的喊叫渐渐整齐起来,化作两个念叨过无数遍的单词。

  “夏娃亚当耕作的时候,难道贵族老爷就坐在城堡教堂里观看吗?”

  霍恩走到木台的左侧朝着流民大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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