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受到某些限制，身为首席祭司的妮刻丝也必须控制好情绪。
但这无法改变她此刻心情很差的事实。
再怎么说，希娅拉这种行为也是背叛。
而且她还是个侍奉者。
于是，即使她说话时语气轻快，眼神却如同深邃的黑夜。
希娅拉只是看了对方一眼，便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回到了某个夏夜仰望浩瀚的星空时，被强烈的自我渺小感淹没。
随后，是莫大的恐惧。
她不得不微微蜷曲手指，将发凉的指尖攥在掌心，才稍微恢复了些许勇气。
注意到对方的脸色稍显苍白，妮刻丝原本阴郁的心情好了那么一点。
但就在她准备开口时，却听到希娅拉反问：
“那么，阁下想和麦卡拉谈什么？”
什么？
妮刻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你在问我？”她问。
“是的。”
希娅拉深吸一口气：“考虑到《四国公约》的存在，以及周围地区对麦卡拉的偏见，我需要对你们的要求进行评估，尽可能在谈判开始前打消贵方的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妮刻丝这回是真的震惊了。
她精致的眉毛微微挑起。
几分钟前，这还是对她恭敬行礼的侍奉者，怎么几句话的工夫就成这样了！？
她没想到自己的宽恕和忍耐换来的竟是得寸进尺。
受到她的情绪影响，冰冷的暗影能量开始汇聚。
暗影与腐蚀的力量开始破坏天花板与墙壁，丑陋的黑色痕迹仿佛泼洒的墨渍一般缓慢扩散开。
“冷静，妮刻丝。”
布齐娜的声音突然介入。
“我不会伤害她。”
妮刻丝说道：
“我只是让她明白，凡人觐见神明时应该是怎样的态度。”
首席祭司目光依旧深邃。
不属于凡人的气势宛如滔天巨浪般朝着面前的牧师席卷过去。
她本以为这样就能让对方就范，起码低下那高昂的头颅。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希娅拉扯下了腰上的赦罪之链，随后仅凭这单薄的身躯就怒涛般磅礴的压力中死死支撑。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对方似乎逐渐适应了……
妮刻丝眼神微变，回头看向布齐娜。
这头人形巨龙抱着胳膊，笑得很微妙。
“放弃吧，妮刻丝。在坚定的理想面前，从来没有神与凡人的区分。
“你不会以为，自己对亡语者女士的信仰胜过她对理想的追求吧？”
首席祭司冷哼一声：“只凭这句话，我就可以把你留在圣西廷。”
布齐娜耸耸肩：“当然，只要你做好了和龙岛开战的准备。”
“哼……”
妮刻丝不动声色地收起了力量。
希娅拉的压力骤然一松，但精神力枯竭带来的大脑刺痛让她一阵头晕目眩，不得不坐回到椅子上。
看到她这副虚弱的样子，妮刻丝讥讽道：
“我很好奇诗社究竟向你展示了怎样的未来，才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抱歉，我无法回答。”
希娅拉轻轻摇头：
“准确说，是您无法和我平静地讨论这个问题。”
“又是这样。”
妮刻丝眼底生出一丝强烈的厌恶。
“维利塔斯人那一套我已经受够了，七百年前他们就这样做了，可结果却是得寸进尺与和平演变，伱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希娅拉：“也许此刻您没有动手就是我们最大的区别。”
“呵……”
妮刻丝扯了扯嘴角。
“我会找人和你谈的，之前穆西亚因家的小子提出过一系列合作方案，看来他早就和麦卡拉接触过了，亚缇镇的事多半也有所隐瞒，不过他比你好，他还知道自己是个尼斯人。”
潦草地交代完，她仿佛对这事彻底没了兴趣，转身离去。
但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回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希娅拉：
“你不妨问问这位巨龙女士，为什么龙角葵的外壳带有剧毒，麦卡拉又为什么会一步步变成今天这样。
“就像她认为有些历史必须尘封和隐瞒一样，你们自以为是的理性又何尝不是一种可笑的傲慢呢？
“不要总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如果没有人满身污秽地活着，又怎么可能有你们挺身而出的机会。”
室内陷入沉默。
直到她走远，希娅拉才喃喃道：“您不和她一起离开么？我刚才看到……”
“不，没那個必要，我只是顺道才捎了她一程。”
布齐娜回答道。
随即屋内陷入短暂的尴尬，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最终还是巨龙自己打破了沉默。
“你也许有很多问题，但很抱歉，我都无法回答，因为按理来说，以你的实力甚至无法接触到我。
“超出个体上限的见识只会带来灾难，这是我们的共识，以前就是如此。”
“我明白。”希娅拉点头道。
布齐娜：“那就好……我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想通过你知道一些麦卡拉的情报，当然，不是你汇报给妮刻丝的那些，我想知道枯萎之痕到底发生了什么，柯林斯都干了什么，是谁救了你们，以及……麦卡拉现在究竟是什么样子？”
希娅拉不禁惊讶道：“您也无法亲自去么？”
布齐娜微微摇头。
“很遗憾，不能。这不是为了防止我们接触麦卡拉，而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
听到这里，希娅拉心里一紧。
她想起了从枯萎之痕回到麦卡拉时，那些五级超凡者的反应。
海涅说，只有灵魂被污染的人才无法靠近麦卡拉，难道说……
“所以，能开始了吗？”布齐娜问。
“可以了。”
希娅拉点头，然后开始讲述自己在枯萎之痕与麦卡拉经历的一切。
因为谐律仪的原理应用出现在她离开后，所以她知道的也很有限。
再加上刚才想到的那一丝不安如鲠在喉，她在讲述的时候也有所保留，略去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东西。
不过即便如此，这头龙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难怪麦卡拉的元灵活跃程度是以前的201倍，而且还在上涨，竟然有一棵祖木的参与。很感谢你，这些情报很有用。”
“那在这之后呢？”希娅拉问：“麦卡拉与圣殿谈判的时候，你们会出面吗？”
布齐娜摇头：“不。我们不但无法出面，甚至不能让麦卡拉知晓我们的存在。”
希娅拉不禁疑惑道：“为什么？因为维利塔斯吗？”
“不，只是因为我们从未‘存在’过。”
布齐娜解释道：
“龙岛不是某个文明或势力，我们的个体数量太少，无法组成复杂的多元社会，因此我们不是‘势力’，而是融入了这个世界的独立观测者。
“换句话说，即使没有我们介入，这件事也可以推进下去，这样最好，以后也会这样，直到麦卡拉的影响力大到了足以接触到龙岛。”
顿了顿，她问：“至于你，有想过以后吗？”
“我？”
“是的，你会回到麦卡拉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
“不。”
希娅拉摇头道，她看向被自己扔在一旁的赦罪之链。
“我会继续留在这里。”
布齐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道：“什么？”
“我会留在这里。”
希娅拉重复了一遍。
“我会继续做哥德罗城的侍奉者，因为圣殿找不到可以代替我的人。
“既然妮刻丝允许我说出那样冒犯的话，那么她也会允许我留下。
“当年我的导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调停了贵族和圣殿日益紧张的关系，现在我不能退缩。”
布齐娜欲言又止，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
谈妥了这件事，希娅拉终于有空问出那个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
“您……是怎么变成浮空城的？这是可以说的吗？”
“这个啊，没什么不能说。”
布齐娜笑笑：“我出现在矮人那边时，就会变成飞艇，前往维利塔斯时会变成一艘船，在森林就是巨鹰，在赞罗高原就是裂趾飞龙，只要蓝图足够，形态就不受限制。”
变形术……原来这么自由的吗？
希娅拉不禁啧啧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