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好恶心。”众人朝他一阵起哄，“赶紧去吧，这边已经没什么好要你操心了。”
李察走进会客厅时，正看到一个面团般白胖的老头穿着一身绛紫色法师袍，慢悠悠地啜饮着茶水。
对于大多数法师而言很宽松的袍子，裹在他身上真是一丝多余的布料都没有，让人不禁担心会不会裂开。
可不就是杜蓬。
“大师，您怎么来了。”李察在他旁边坐下。
“我要往西北方向走一趟，飞了一天很困倦。”杜蓬揉揉眼睛，“正好想起我在东北行省还有个小熟人，歇歇脚顺便看看你。”
第三百一十五章 半句
“你怎么不去科伦城歇脚，总督肯定欢迎你。”领主大人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我这可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
“那些贵族都太谄媚了，我不喜欢他们，也不喜欢宴会。”杜蓬猛一挥手，厌恶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您去西北方向干嘛，那不是半兽人王国吗？”李察喝了一口才发现，居然是奶茶。
这种用红茶、牛奶和炼乳煮成的特色饮料倒是很受女人们追捧，但作为出品人，李察反而一向不待见，因为他对甜食没有多大兴趣。
“那个谁，换一壶茶。”
“是半兽人王国没错。”杜蓬伸手护着茶壶，“这茶味道不错，我还想要方子呢，好端端换它干嘛？”
“大师……恕我直言你再这么胖下去，对健康可有很大危害。”
“作为魔导师，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深刻把握，一般不容易生病。”杜蓬骄傲地端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
“好吧。”李察以前总对所谓大人物怀有种种幻想，觉得他们肯定个个都目光长远而且心智坚忍，不会为诸如贪吃之类的低级爱好而沉沦。
近两年慢慢见得多了，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作为活生生的人，人性的优和劣都一样在他们身上体现，顶多掩饰的比较好不那么容易发现罢了。
“您去半兽人王国干嘛？”
“那边有个年轻时候的老朋友，我去看看他最近怎么样了。”杜蓬摆摆手，“都是些陈年旧事，估计你们年轻人也没兴趣知道。”
“不过老实说，你这里新鲜东西真不少，我隔很远就看到那些大块头巨人了。”这个胖老头结结实实打量着李察，仿佛重新认识他一般，“一个开拓领主，麾下居然既有矮人又有巨人，简直比那些所谓豪门还要厉害多了。”
“教教我呗，你到底怎么做到的？”他饶有兴味地问道。
领主大人很潇洒地一甩头，“无他，单纯是英俊在作怪。”
“而且那些巨人个个身高都有十刃以上，现在怎么还有那么高的巨人。”杜蓬大师挠了挠头顶，满脸狐疑地问道，“我记得根据泛智慧种族谱系的记载，现存最高的海巨人也才六七刃吧。”
“啊……”李察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在如今的主流观点中，铁巨人是巨人族系中早就灭绝的古代亚种。倘若被人发现他们在高山堡还活得好好的，那可根本就没办法解释。
要知道，周围方圆百里都不存在任何深山老林，隐居遗族这种烂俗戏码讲出来也没人会信。
还好，他脑子一向转的比较快：“那是……返祖造成的轻微身高异常，所以比普通巨人高一点。。”
“返祖巨人！那我可得赶紧去看看！”元素使用者的求知心发作，杜蓬两眼放光，站起来二话不说就要走
“别别别。”李察赶紧死命拽住他法师袍后摆不撒手。
“滋啦~”裂帛声干脆响亮。
杜蓬看着自己一身长袍变成了短打，胖乎乎的脸颊在轻微抽搐，“我说，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这些返祖巨人平时都……都很自卑的，很自卑。”领主大人越说越顺畅，脸上挂着极其真挚的悲悯，语气里满是人文关怀。
“他们跟自己的同类不一样，受到族群排挤，所以有深重的自卑心理。平时都不愿意见外人，挺可怜的——大师，您难道不能体谅他们一下吗？”
这直击灵魂的最终一问实在令人心生恻隐，而杜蓬又是个软心肠，立马就被打动了。
“好吧，那可太遗憾了。”他又重新坐回椅子上，犹有不甘地叹了口气，“其实他们应该为自己感到自豪，毕竟越返祖就越接近远古泰坦。”
“谁说不是呢。”李察一拍大腿，明白总算糊弄过去了，装模作样地一声叹息，“但一万多年的漫长光阴，好像一条无法逾越的天堑，哪还有几个人能记住泰坦的光辉啊。”
“也对。，时间的浪潮冲刷下，本就没有什么能永垂不朽。”杜蓬大师感慨完，转而又说道：“另外半路上我还发现，你有个属下好像精神本源异常雄厚啊。好家伙，比我年轻时候可强多了。”
“女的？”李察刚放下去的心肝又吊了起来，下意识坐直了。
伊丽莎白也属于最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千万别被外人知道的那种。不说可能存在的美貌招蜂引蝶问题，她颅两侧的节肢本身就跟任何一个智慧种族都对不上，解释起来同样很麻烦。
领主大人现在是真有点后悔保密工作过于疏忽，以至于杜蓬只是在天上逛逛，居然就把高山堡最重要的秘密看了个七七八八。
以前还无所谓，所谓的敌人不过是些虾兵蟹将。保不保密都不耽误把他们当成沙袋，吊起来花样猛锤。
但随着以后高山堡的摊子越铺越开，面临的对手也必然越来越上档次。他们的手段会更多样、更犀利，要是还像现在这样疏忽以待，早晚非得吃大亏不行。
“男的，一个狗头人。”这胖老头突然冷哼一声，“我看那么雄厚的精神本源，给他真是白瞎了！”
领主大人一听是尼赫鲁，又稍微放下心来，喝了杯奶茶压压惊，“我记得五百年前乔戈里大师曾经做过一个著名比喻——精神本源雄厚与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你在魔法道路上前进时，是徒步还是坐马车。”
“那个狗头人叫尼赫鲁，也是个元素使用者，精神本源雄厚怎么会没用呢？”
“你怎么听话只听一半的。”杜蓬侧着头满脸奇怪，“乔戈里大师何其惊才绝艳的人物，怎么可能认同天赋决定论这么肤浅的东西，原话明明是这样——”
“精神本源雄厚与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你在魔法道路上前进时，是徒步还是坐马车。但这条道路最终究竟是通往哪里，就要看个人的秉性和特质。”
“是吗？”
“是。”杜蓬叹了口气，“这句话明明是用来强调个人秉性的重要性，鼓励精神天赋不佳的学徒别轻易放弃自己。你截去后一半，意思就完全反了好不好。”
李察老脸一红。
第三百一十六章 天赋是把双刃剑
“尼赫鲁的秉性确实不好。”李察对此早就深有感慨。
“何止是不好，简直糟糕透了！”杜蓬大师一看就被气得够呛，“当时我看到这么个奇才，还有点好奇。悄悄降落下来，用光影幻术伪装成普通农人，问他科伦城怎么走。”
“然后呢？”
“他居然说至少得给一个银币辛苦费才告诉我，不然就滚远点别碍着他晒太阳！”
李察得使劲掐着大腿才能憋住笑，这的确听着就像尼赫鲁能干出来的事。
“后来我让他说话客气点。”杜蓬大师深吸一口气，胸口的法师袍扣子顿时被绷紧到极点，“厉害啊，那可真是厉害。居然给让我等着好看，说要叫高山堡领主来揍我！”
领主大人再也控制不住，一阵炮仗般的爆笑。
“那么好的精神力天赋啊。”这个胖老头又是惋惜又是感慨地摇摇头，“如果改不掉这幅糟糕脾性，我可以断定，他终生别想在元素道路上有什么像样的成就。”
“原来也不是天赋好就能包打一切。”李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这样一来，不光是尼赫鲁，恐怕伊丽莎白也属于白瞎天赋的典型。毕竟作为沐浴在心灵风暴里的生命，她就算智商不低，人格里也一定有混乱和暴虐的一面，八成比尼赫鲁还不适合作为元素使用者。
这个发现让领主大人心里稍微放松了点，毕竟如果学不到高深的魔法，单凭武技和镇魂之吼，伊丽莎白这辈子也别想逃出他的五指山。
“李察。”杜蓬大师的脸色严肃起来，用恳切到不能再恳切的语气说道：“作为智慧生命，我们最宝贵的财富永远只会是所思、所想，而非其他。唯天赋论是非常肤浅、非常有害的东西，对于你们年轻人来说，一定要格外提防！”
“大师，展开讲讲吧。”李察也认真起来。
他完全能体会到这番话，是杜蓬作为前辈对于后进的一片拳拳爱护，也是至高阶法师的重要心得——虽然对他来说可能作用有限就是了。
“太好的天赋，有时候甚至会是把双刃剑。”杜蓬迟疑了一会，突然问道：“你有没有思考过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人类的个体实力差距非常大，上至魔导师下至普通平民；而不同巨龙之间却很平均，基本上只能循规蹈矩地获得血脉传承的力量？”
“因为巨龙是傻卵。”领主大人毫不犹豫地答道。
这的确就是他的真实想法，对于巨龙李察可一点都不陌生。正因为不陌生，所以没什么神秘光环。
成年巨龙拥有的施法能力，普遍略强于高阶法师，又远逊于魔导师。
随着生命周期在壮年时达到巅峰，又会因为衰老而迅速回落，和人类魔法师往往越老越厉害大相迥异。
这说明巨龙基本是靠天赋吃饭，没能从后天学习中得到成长。在李察看来，这就是典型傻卵。
“胡扯，巨龙拥有的智慧完全不亚于人类或者精灵！”这个胖老头差点被如此简单粗暴的回答噎得翻白眼，“明白告诉你，当达到一定高度后，曾经所知的一切真理，都会成为阻碍继续进步的藩篱。”
“如果没有抛下一切从头开始的耐心，那么此生基本就止步于此，再也别做什么更上一层楼的白日梦了！”
“知见为障？”李察的眉头深锁起来。
“对，我就知道你肯定能理解。”杜蓬大师连连点头，“人类的起点很低，学会一个最简单的法师之手都要费不少功夫。但正因如此，一路走来从来不乏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对此也能平常看待。”
“但是巨龙就不行了，这些上天宠儿起点实在太高，要让他们把已经拥有的一切当做过眼云烟，去颠覆、去创造，难度无疑就要大得多得多。”
“穷光蛋才会动不动拼一把，富人都喜欢稳定。”李察适时补了一句。
“成也天赋，败也天赋，很少有巨龙能挣脱这种无形的束缚。”杜蓬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神色。
对于凡夫俗子而言无比强大神秘的巨龙，在魔导师面前并没有任何骄傲的权力。
“命运赐给了他们丰厚的礼物，却不知一切早在暗中已经标好价格。”
“我发现你还真有点文艺天分。”杜蓬大师对李察刮目相看，“王都贵族都说高山堡领主光知道打打杀杀，看来他们走眼了。”
“狮子不会介意绵羊的诋毁，他们爱怎么怎么看我就怎么看好了。”李察微微一笑，云淡风轻。
“有志气。”这胖老头的语气听不出究竟是真心赞叹还是耶律。
“一聊起来就聊了这么半天。”杜蓬拍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赶紧给我准备顿热饭，都快饿死了。”
“没问题，让你尝尝我们高山堡的特色菜，别处可吃不着。”领主大人招呼过来一个侍女，随口吩咐了两句。
“大师。”他迟疑了好一会才问道，“你说远古泰坦作为比巨龙更强的魔法生物，会不会也难以摆脱天赋制约？”
“这是一定的。”杜蓬用力点头，“而且更明显，他们的实力几乎完全由血脉决定，到死都不会有一星半点的长进，不得不说很悲哀。”
“泰坦成年就是魔导师级别，还要怎么长进。”李察寻思这老货可真能吹水。
从阶位划分的角度出发，魔导师就已经是终极，再往上什么也没有。
他理所当然地觉着，既然已经成为魔导师，那么魔法道路就算是走到了尽头。
“魔导师和魔导师的差距，能比魔导师和魔法学徒之间还大！”杜蓬对他的短浅见识嗤之以鼻，“到了这个阶段，拼的就不是魔力储备这么肤浅的东西了。是理解深度，是创造能力！”
“可是泰坦肉搏也很厉害啊。”领主大人促狭地对杜蓬挤了挤眼。
大部分人类魔法师就算修炼成神祗，肉搏也永远是他们无法掩饰的痛点。
“那……那倒也得承认，毕竟是上古霸主，有两把刷子很正常。”
第三百一十七章 夜访
毫不夸张地讲，哪怕以高山堡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名望。一位魔导师的来临，仍然足以使整个领主大厅蓬荜生辉，这是人类最顶尖智慧所应该得到的尊重，和谄媚没有半点关系。
当晚，高山堡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半身人厨师拿出了最高水准，醇正的矮人麦酒流水一样消耗。
杜蓬喝多了之后话就有点多，拉着领主大人絮絮叨叨了很多有的没的。说他要去半兽人王国接朋友的孩子，又说他那个朋友叫莱因哈特。
后来干脆靠在椅子上就鼾声四起，让人哭笑不得。
主客醉倒，这场宴会自然没有了继续的意义，就此停下。
李察挥手招过来几个兔人男仆，让他们把杜蓬抬回房间睡觉。他从大饭厅里出来，倒是难得有闲心，自己一个人两手插兜漫无目的地四处瞎逛消食。
夜已深，很是静谧。脚步声在道路上渐次响起，无人打搅。
幕色笼罩下的高山堡很安详，园地上大片苦荆花正开得茂盛，散发着淡淡幽香。丘陵脚下，居民区里的灯火已经悉数，想必早已进入梦乡。更远方，熔炼炉日夜不休的火光，在黑暗背景中显得尤为瞩目。
短短不过几年间，当初一穷二白的开拓领，如今已是好大一番局面，亦让无数人的命运因此而改变。
在这空明如水的夜色中，见此情睹此景，如果但凡有那么几分雅兴的话，很容易产生感慨那是一定的。
而李察无疑就是那个有雅兴的人——“日，老子可真是英明神武。”
一声唱喝打破宁静，惊起几只走地麻雀。始作俑者还浑然不觉，尤嫌不足地大笑三声。
“头儿。”几个隐匿在阴影中的护卫突然出声，把沉浸在自我吹捧冲不能自拔的领主大人吓了一跳，也尬了一挑。